为求真相,东厂密探乔装成不同身份的人混入辽东军营。在一间烟熏火燎的伙房里,满脸络腮胡的老兵捧着粗瓷碗,声音里带着哽咽:"朱帅心里装着咱!前年有个千户克扣军粮,朱帅当场杖毙了他,血流了一地……"
另一个士卒听说在问朱荣的为人,立刻凑了过来,他掀开破旧的衣襟,胸口狰狞的伤疤赫然在目:"我这条命,就是朱帅的亲兵从战场上背下来的,他对我们绝对是爱兵如子。"
朱高炽将密折轻轻放下,靠在龙椅上闭目良久。恍惚间,他想起太宗皇帝当年赐姓的场景——彼时朱荣不过是个浑身浴血的百户,却单枪匹马从鞑靼手中夺回军旗。二十年光阴流转,当年的热血儿郎早已两鬓染霜,却始终恪守着那份忠诚。
"拟旨。"皇帝突然睁眼,眸中闪动着欣慰的光芒,"辽东总兵朱荣,加太子少保衔,赏蟒袍一袭。其子朱明远,调入神机营任参将。再赐白银五千两,一半充作军饷,一半……就给将士们多买些鱼吧。"
暮色渐浓,乾清宫内烛火渐次亮起。朱高炽再次展开舆图,用朱笔在辽东处重重画了个圈。窗外,宫槐的影子在红墙上摇曳,仿佛无数戍边将士的身影。他深知,整顿九边之路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在那白山黑水间,有一位老将军,始终践行着大明武将的铮铮誓言。
洪熙七年的秋夜,天气依旧转凉,可是在乾清宫内却依旧烛火摇曳。
朱高炽斜倚在蟠龙雕花的龙椅上,手中的密折仿佛有千斤之重。当他的目光扫过"大同郑亨"四字时,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烛火映得密折上的字迹明明灭灭,将他脸上的神情也映得阴晴不定。
东厂密探的记录事无巨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令人动容的细节。在大同总兵府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屋静默伫立,檐角悬着的铜铃已褪色斑驳,却依旧在风中叮咚作响。屋内神龛之上,太宗皇帝御赐的宝剑泛着冷冽的寒光,剑身镌刻的"廉"字历经岁月侵蚀,反而愈发清晰,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先帝的期许。每月初一,天还未破晓,郑亨必定身着素服,早早等候在小屋门前。待麾下将校齐聚,他便领着众人鱼贯而入,在宝剑前庄严肃立,行三跪九叩大礼。
老兵们回忆起去年隆冬的那个清晨,仍心有余悸。一位千总因贪墨二十石军粮,被郑亨当众拿下。寒风呼啸的校场上,老将军怒目圆睁,将那千总按在宝剑前,声如洪钟:"见剑如见先帝!今日不斩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英魂,如何向陛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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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杖责下去,鲜血浸透了神龛下的青砖,却也让整个大同军营都记住了老将军的铁面无私。
"若有人缺钱,尽可告知于我,我自会向朝廷如实禀报,多要些饷银。但谁敢动将士们的卖命钱,休怪我郑亨剑下无情!"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至今仍在军营中回荡,激励着每一位将士。
朱高炽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在寒风中挺直脊梁,对着宝剑郑重起誓的画面。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御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竟与密探笔下总兵府的月光重叠。他轻叹一声,眼眶微微发热,小心翼翼地将密折折起——这样一位历经沙场、忠心耿耿的老臣,当得起三朝厚恩,值得所有人为之钦佩。
视线缓缓移到"宁夏李贤"的名字时,朱高炽的眉峰骤然舒展,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与欣慰。作为曹国公李文忠的曾孙,这个姓氏本身就承载着大明开国的赫赫荣光,仿佛注定要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密探传回的画像细节,更是令人为之动容。
李贤的帅府正厅,一幅巨大的李文忠跨马提枪的画像高悬正中,画中先祖目光如炬,仿佛在凝视着后世子孙。每逢初一十五,李贤必定沐浴更衣,身着庄重的祭服,在画像前焚香跪拜,口中喃喃复述着先祖的教诲,神情虔诚而肃穆。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在军中所有账簿的首页,都用朱砂工整地誊写着"克扣军饷者斩"六个大字。那字迹力透纸背,红得似血,仿佛还带着六十年前战场的肃杀之气,令所有心存歹念之人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