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均从袖中摸出两张符箓,“一张破障符用以傍身,行走遗迹以防意外。这张缩地符,莫要小觑了,是我家谢供奉的手笔,颇为珍贵,可惜你们目前境界不够,暂时无法使用,却是可以当做信物,此路北游,能够让你们少掉诸多解释,到了大渎附近,两张符箓是珍藏是售卖,都无妨,可以随意,只是别贱卖了,最好寻一处大渎北边的仙家渡口,只管开高价。”
那淫祠侍女毕竟性格软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个瞧着神色木讷的女鬼倒是果决之流,毫不犹豫收下了两张符箓,眼神坚毅道:“上仙不与我们一起离开?那申府君是鬼物,定然舍不得这处苦心经营多年的道场,既然府邸不长脚,上仙大可以去寻些帮手,相熟的山上道友,一起对付它。”
陈灵均眼睛一亮,总觉得她的脑袋好像比自己更灵光些,他咧嘴笑道:“不用找帮手,单枪匹马闯荡魔窟更显英雄气概。”
要说动脑筋,确实不擅长。打架,什么时候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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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鬼愣了愣,内心佩服不已,只觉得这位童子容貌的上仙,果然是智勇兼备!
陈灵均问道:“你们有无把柄落在歹人手里?”
侍女立即摇头,女鬼也是摇头,“那申府君不必如此作为,今日之前,天大地大,其实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此话不假,只说她这种鬼物,能去何地?何曾有立锥之地留给她?
擅自脱离战场遗址,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
陈灵均点头道:“那就好。”
她们施了个万福,俱是怀揣着一份感恩戴德的诚挚心思,不敢长久逗留,担心连累上仙不好全力施展神通,就此离去。
陈灵均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向那处煞气冲霄的道场,片刻之后,他转头望去一处,恼火道:“还回来做什么?!”
原来是那个最早离开的少女,她从草丛那边窜出,傻乎乎说道:“临阵脱逃,不讲义气。”
陈灵均训斥道:“闯荡申府君的道场,是闹着玩的?!”
傅筝抬起左脚的靴子,蹭了蹭右小腿,先前常旋手持板斧冲杀青衣童子,她曾偷偷伸出一只脚去,试图绊他一脚,帮童子拖延时间,只是当时身上禁锢重重,她哪里做得成此事,这会儿左脚红肿得像个馒头。
陈灵均瞪眼道:“小姑娘家家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师门长辈也不教你?什么都不教,只教一些术法,就敢让你单独下山历练?明明已经在朝珠滩吃过一次苦头,还不长记性?”
傅筝好奇问道:“申府君不是刚刚结丹,真是个元婴?打得过么?”
陈灵均没好气道:“打不打得过,口说无凭,总得打过了再说。”
他挥挥手,“听句劝,赶紧离开此地,跟她们一起去县城,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人生不是书坊版刻的演义小说,险象环生总能次次脱困。各有性命,不是儿戏!”
傅筝听到这番言语,沉默片刻,“那你呢?”
陈灵均一时哑然,总算憋出个正当理由,“我境界高!”
傅筝说道:“申府君那边肯定已经闻风而动了。”
陈灵均双手笼袖,斜眼那处道场,撇了撇嘴角,以心声说道:“我还有一副阳神身外身,能够护送你离开。以我的道行和真身坚韧程度,相信就算阴神阳神暂不在身侧,也不至于被申府君一个照面,几个回合就打杀了。”
傅筝会心一笑,老神仙算无遗策哦。
不曾想能够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遇见这么个……心善的山上人。
她说道:“这位不知姓名道号的老神仙,容晚辈说句有晦气嫌疑的混账话,别怪罪啊……”
陈灵均气笑,立即截住她的话头,瞪眼道:“那就别说!”
她转身就走,回头说道:“那晚辈就换个说法好了,前辈如此作为,为了什么呢?”
陈灵均白眼道:“为了江湖道义,信不信由你。”
她说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做好人未必轻松。”
陈灵均点点头,“确实,做好人讲道理,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道如此复杂,没法子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就不当好人、不讲道理的理由啊。
她倒退而走,提醒道:“朝珠滩狐娘娘还有个结拜姐妹,好像还是申府君的姘头之一,我只听说她十分精通蛊惑人心的旁门左道,能够迷人心窍于无形,对付男子最是熟稔,前辈要小心再小心些。”
陈灵均笑道:“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我理解得非常深刻,亦是人生际遇使然。”
说罢转身走向那处道场,陈灵均举起胳膊,摆摆手。
那少女继续后退而走,就是脚步不快,她以心声说道:“老神仙,我确实是个小山头的谱牒修士,不过我师父是……大骊的谍子,他老人家也跟你一样小心谨慎,也对,不如此怎么当得好谍子。他将此事藏在心里边很多年了,上次大战,妖族大举入侵宝瓶洲,他偷摸下山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得了两颗珍贵的丹药,本该是用以续命的,好像是那桐叶洲青虎宫的灵丹妙药,但是师父只吃了一颗,送了我一颗,等我服用之后,今年初,师父临终之前,才与我说起这些密事。”
陈灵均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
傅筝神采奕奕说道:“师父说我是个当谍子的好苗子,反复确认我的想法之后,就打算让我补缺,师父走后,原本有个大骊的牵头人,会与我暗中联络,但是不知为何,失约了,只是让我耐心等待一段时日,我也不傻,猜好像是去了大骊京城,因为那场百年不遇的庆典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陈灵均转身疑惑道:“那你不耐心等着消息,跑来朝珠滩这边做什么?”
少女毕竟聪明,一下子猜出那位前辈的意思,都是要当那大骊谍子的人了,也会在这边栽跟头?她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很快垂头丧气,病恹恹道:“我这不是想要递交一份‘投名状’嘛,江湖演义小说里边都这么写的呀,谍子也分三六九等,就说大骊刑部的无事牌,不就也分出三种嘛,有了一笔功绩打底,直接捞个小官当当……何况我也想往北走,亲眼看看那条横贯一洲的大渎到底有多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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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少女真正想要去看的,要在更北边,是一个叫莒州的地方,是大骊朝的一个偏远小州。
陈灵均似笑非笑,小姑娘聪明是聪明,只是她这毛躁性格,真合适当谍子?
少女气恼道:“我刚到朝珠滩这会儿,也曾小心行事,隐匿踪迹,数日之内,并未被他们察觉端倪,只是暗中搜集证据,将一座淫祠的罪行记录在册……”
她咬牙切齿道:“只是见那常旋滥杀无辜,一时气不过……算了,你们这些喜欢讲求谋而后动的山巅修士,见惯了阴谋诡计的神仙人物,不会懂的,师父如果在世的话,也会狠狠骂我几句。”
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下去,只是神色黯然,好像不该这么说那前辈。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到底合不合适当个称职的谍子,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失望呢。
陈灵均问道:“你这么想要成为大骊的谍子,是因为你敬重和相信师父的关系,还是觉得大骊朝跟南边诸国,不太一样的缘故?”
她毫不犹豫道:“我又没去过大渎北边,大渎都还没去见过一眼呢,怎么晓得大骊是好是坏,当然是只因为我师父。大骊宋氏强大与否跟好坏也没绝对关系啊,总要眼见为实。”
只是沉默片刻,她轻声道:“不过,能够让我师父这样遇事冷静的人,那么挂念的家乡,那么北边的大骊王朝,经过这些年的太平岁月,哪怕有了些变化,想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陈灵均问道:“被捉了去,落在那个申府君手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她白了一眼,这不是废话么。她扬起眉头,“我可是得了师父真传的,自尽而已,做谍子入行第一件要学的事。反正我已经将一份档案副本寄回师门了,我师父的那位同僚,早晚都能看见。至于大骊管不管这摊子事,我也不管了……”
陈灵均说道:“傅姑娘,你还年轻,不要把生死说的那么轻巧。”
她愣了愣,大概是这位前辈的语气神态,都有些像师父的缘故。
陈灵均深呼吸一口气,“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能不能说?”
不愧是个天生适合当谍子的,虽然年轻,她依旧心生警惕,眯了眯眼,瞬间恢复常态,“我师父可是大骊最好的谍子,做事情多谨慎,滴水不漏,他老人家肯定只会跟我讲个假名字啊。还有师父的那个同僚,他找我轻松,我找他就是登天难了,至今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呢……哈哈,不会就是前辈你吧?”
陈灵均笑了笑,“你多想也正常,很好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说道:“只是觉得可以的话,我回头会跟我家老爷……说上一说,告诉他你师父的名字叫什么,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情。”
少女震惊道:“你这样本领高强的老神仙,也有……那啥……老爷?”
不是怀疑起了对方的身份,有心作伪,她是真被吓到了。
本以为他不是什么仙府的开山鼻祖,有资格挂像上边吃香火的在世祖师爷,便是大骊朝那边哪个上柱国姓氏的家族客卿之流。
少女实在无法想象,得是一处何等庞大、底蕴深厚的道场,一座多高的山,才会拥有这样心甘情愿称呼他人为老爷的得道之士。
陈灵均没好气道:“在我家山头,我就是个屁。”
可能连个屁都不算……
只是出门在外闯荡江湖,脸面总是自己给的。
趁着身边暂时没有熟人,给自己多少留一点。
陈灵均一摔袖子,阳神走出,不过施展了障眼法,身形模糊,以少女的境界,自然瞧不真切。
少女一直在仔细观察对的眼神和气态,打趣道:“我怀疑前辈是大骊的敌对人物,难道前辈也怕我是个心存死志潜入大骊的谍子?”
陈灵均微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就当是这么个道理好了。”
傅筝抱拳,“晚辈铭记教诲。”
之后她就不再犹豫,在前辈那尊阳神的护送之下往北走。
她犹豫一番,还是以心声说道:“对了,前辈,我师父的名字叫钱公恩,祖籍在大骊莒州,师父说他的家乡什么都好,出过有大学问的圣人,出过很多舍生忘死的豪杰,民风彪悍,历史上最不缺游侠健儿,唯独没钱,就这点不太好,就是穷嘛。”
虽是一副阳神行走人间,终究还是陈灵均,想了想,开口道:“记住了。你也放心,莒州以后不会穷的。”
听说莒州新任刺史是关翳然,莒州将军是黄眉仙,他们都是自家老爷看好的文官武将。
傅臻倍感意外,笑问道:“莒州将来是穷是富,前辈说了算啊?”
那可是能够在整座浩然天下都排上号的大骊王朝唉,真不是瞧不起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别说是个老地仙,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五境,甚至是仙人境,更甚至是那些高不可攀、得到中土文庙封正的一洲五岳正神,也不好说自己能够影响到大骊国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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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均微笑道:“我说了当然不顶事,不过我家老爷可以说了算。”
少女总归将信将疑。
“老神仙,先前你自称来自黄庭国,说了句‘上山之前’,那么上山之后呢,是什么山?”
“不聊这个。”
“前辈,你家老爷,到底是谁呢?这个总能说说看吧?”
“也不聊。”
“前辈!我可是立志要当上大骊刑部头等供奉的谍子,知晓了秘密,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
“道上遇见好人,我家老爷就是好人。遇见人间不平事,他就是一名剑客。”
————
一个斜挎包裹的汉子身形快若箭矢,比起先前少女也抖搂了一手的草上飞,显然要更潇洒。
神完气足的汉子在他们面前骤然急停,看了眼摆开架势、如临大敌的清秀少女,钟倩笑容玩味。这才出门多久,就开始沾花惹草了?要是被小米粒看了去,再秘密报信给落魄山,呵呵。
陈灵均以心声问道:“钟第一,你怎么来了?”
钟倩密语道:“小米粒那边有温仔细护着,出不了纰漏。”
陈灵均恼火道:“万一有意外呢,你们担心我作甚?”
钟倩没好气道:“小米粒担心啊,我不得跑过来做做样子?被你记账,总好过被小米粒埋怨吧?何况你这边,我也放心不下。”
陈灵均挠挠头,“行吧,那我让阴神阳神都留在小米粒附近。”
钟倩无奈道:“你自己看着办。”
窃窃私语之外,钟倩与陈灵均的模糊阳神,抱拳朗声道:“属下见过祖师!”
陈灵均茫然,做啥子?学那秃子搁这儿演戏给谁看呢?
那少女神色恍然,果然是个地位崇高的山上老神仙,眼前这位扈从,武学造诣绝对不弱,说不好就是个金身境的宗师。
陈灵均点点头,板着脸嗯了一声,摆足了“祖师”的谱,同时急匆匆以心声问道:“嘛呢?”
钟倩密语道:“出门在外撑场面,抬轿子,谁不会。”
陈灵均嘿了一声,“不会委屈了钟大哥吧?”
不愧是咱们夜宵一脉的扛把子,太懂人情世故了。也是此刻有外人在场,否则陈灵均非要给钟第一揉揉肩膀。
钟倩也不再耽搁,与“祖师”抱拳告辞,去追陈灵均的真身。
来到了陈灵均身边,钟倩这才开玩笑道:“想好如何跟暖树解释了吗?”
陈灵均呲牙咧嘴道:“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