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万古寒渊。
风不是吹来的,是亿万冰晶凝聚成的刀子,一片片剐着裸露的肌肤。燕十三每一步都踏在没膝的深雪里,咯吱的挤压声像是骨骼在呻吟。断裂的右肩处,层层裹缠的粗布已被渗出的暗红血痂和雪水冻得梆硬,每一次牵扯都带来钻心的锐痛,直冲脑髓。
“哥,歇口气吧!”石头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里显得微弱,他背着巨大的重剑,像一头倔强的牦牛,硬生生在雪浪中犁出一条路,宽厚的肩膀努力挡在燕十三侧前方,试图替他分担一点风雪的酷烈。他回头,脸颊冻得青紫,嘴唇裂开血口,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
“不能停。”燕十三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着冻铁。他左手死死攥着刀柄——那柄曾饮尽胡虏血、斩断黄金弯、劈开海蛟头的锈刀。此刻它沉寂着,包裹在厚实的粗麻布中,只露出半截暗沉无光的刀柄。刀身冰凉,甚至比这昆仑的万年玄冰更冷,沉甸甸地坠着他的手臂,也坠着他的心。一种疏离感,一种被遗弃的悲凉,自断臂那日起,就如附骨之疽缠绕着他与刀之间。
身后,风雪遮蔽的远方,隐隐传来几声尖利悠长的唿哨,如同鬼魅的呜咽,穿透狂风的帷幕。是白莲教的追踪信号!柳随风那柄如毒蛇吐信般轻灵迅捷的长剑,仿佛已悬在颈后。
“阴魂不散!”石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瞬间被飞雪覆盖。他猛地将重剑插进身前的雪堆,双臂肌肉贲张如铁铸,“哥,你走!我断后!”
“断什么后!”燕十三低喝,左手猛地一抬,锈刀连鞘指向风雪深处,“要死,一起死在这昆仑之巅!要活,就一起闯出去!把你的剑收起来,留着力气砍人!” 他眼中是风雪也浇不灭的野火,是孤狼濒死的凶悍。断臂的剧痛、被挚友背叛的冰冷、老赵临终托付的沉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绝境中化为一股焚心蚀骨的戾气,直冲顶门。
“来了!”石头瞳孔骤缩。
风雪幕布被无形利刃撕开。五道灰影,如同雪地里的幽灵,踏雪无痕,疾掠而至。当先一人,身法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像,手中长剑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毒辣精准地直刺燕十三咽喉!正是柳随风!他身后四人呈扇形散开,刀剑寒光吞吐,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
杀机,比昆仑的风更刺骨!
燕十三左臂筋肉在旧伤与新痛的双重折磨下疯狂痉挛,几乎握不住刀柄。那柄曾与他心意相通的锈刀,此刻沉重得如同山岳。柳随风的剑,却已到喉前三寸!冰冷的剑气激得皮肤泛起粟粒。
退?无处可退!挡?如何能挡?
千钧一发!
“滚开!”石头怒吼如平地惊雷,重剑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横扫而出!剑风卷起大片积雪,形成一道狂暴的雪浪屏障,狠狠撞向柳随风刺来的长剑!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在风雪中一闪而灭。石头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重剑被那看似轻灵的剑尖点得荡开尺余,空门大开!柳随风剑势只是微微一滞,手腕轻抖,剑尖毒蛇般绕过重剑的阻拦,依旧如影随形,噬向燕十三!速度更快,杀意更浓!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冰冷的吐息喷在脸上。就在这电光石火、意识几乎被冻结的刹那,燕十三心中那团被屈辱、愤怒、不甘煎熬到极致的野火,轰然炸开!什么章法!什么招式!什么狗屁的左手不熟!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近乎野兽般的搏杀本能,挟着滔天的恨意与断臂的剧痛,彻底爆发!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燕十三喉咙深处迸出!他根本不去看那夺命的剑尖,左脚猛地向前一踏,积雪没踝!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近乎自残的姿势向左前方硬生生拧转!断臂处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剧痛如电流般席卷全身,却也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致!
就在拧身的同时,他那条仿佛灌满了铅、被旧伤和严寒双重封印的左臂,被这股狂暴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狠狠驱动!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攥着刀柄的五指,指节捏得惨白!
嗤啦!
包裹刀身的粗麻布被骤然爆发的力量震碎!暗红色的刀身暴露在酷寒的风雪中!没有耀眼的光华,只有一种沉凝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刀身上那历经血火、愈发清晰诡谲的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微微扭曲!
刀,动了!
不是劈,不是砍,不是任何精妙的刀招。只是最原始、最野蛮、最不顾一切地——向上撩起!带着燕十三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的恨意、所有的痛苦,以及那被压抑到极致后喷薄而出的力量!
刀身划破空气,发出沉闷如滚雷般的呜咽!速度竟快得拉出一道暗红色的残影!轨迹歪斜、别扭,毫无美感,却带着一股斩断宿命、撕裂苍穹的惨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