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夜,深沉如水。
陆则川没有回省委安排的高干住所,而是驱车来到了位于城郊、平日里极少使用的私人别墅。这里更安静,也更适合他此刻需要绝对冷静和独处的心境。
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空旷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一盏感应灯自动亮起,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他孤长的身影。
别墅定期有人打扫,一尘不染,却缺乏烟火气息,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而不是一个家。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松了松领带,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间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欧洲之行沈墨书那痛心疾首的诘问,如同幽灵般再次回响在耳边。
还有刚才,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跟着苏念衾进了她的酒店房间,在那暖昧的光线下,看着她美丽而脆弱的侧脸,感受着那份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意……
他猛地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冰火交织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股越来越清晰的寒意与自我审视。
他开始强迫自己,第一次如此彻底、如此冷酷地,梳理他与高芳芳这场持续了多年的婚姻。
为什么?
表面上,是高芳芳提出的,他在关键岗位需要低调,不宜过早暴露家族背景与婚姻状况,以免被贴上“靠家族”的标签。
这个理由,精准地击中了他彼时最在意的心结——他极度渴望摆脱“陆家孙子”这个巨大的光环,向所有人证明“陆则川”这个名字本身的价值与能力。
与一个家世背景并非顶尖、看似不会带来过多关注的女孩结合,正符合他当时想要“独立”、想要一份“纯粹”感情的执念。
高芳芳那时所表现的温柔、识大体与“不慕虚荣”,以及对他事业“不求回报”的支持,完美契合了他对一段能让自己从复杂家族关系中暂时逃离的、简单关系的想象。
那时他太年轻,自信能掌控一切,将这场婚姻视为自己独立自主的宣言。他沉浸在这种打破门第之见的自我满足中,却未曾深思,这过于完美的“懂事”与“纯粹”背后,是否隐藏着更为精密的算计。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超越家族利益的、忠于内心的选择,却不知这份“独立”的渴望,恰恰成了他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弱点。
不,不对。
陆则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刀,试图劈开过往的重重迷雾。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人蒙蔽的人,尤其是在婚姻这等关乎一生、牵连家族的大事上。
那么,当初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孩子。
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才是搅乱一切的关键棋子。
“早产”、“先天体弱,需要静养”……当初高芳芳带着怀孕的消息和这些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出现时,他虽觉意外,却在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与对“既定事实”的妥协中接受了。
随后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推演:她以保胎为由深居简出,生产时他恰因紧要公务滞留外省未能亲至……如今,将沈墨书痛心疾首的诘问、陆老爷子在他们婚后那难以掩饰的失望与疑虑串联起来——
一个他潜意识里躲避了多年、不愿深究的真相,此刻带着冰锥般的锐利,狠狠刺破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高芳芳,或许从一开始,真的就没有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