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微婉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冰冷的死寂和巨大的屈辱彻底冻僵、心脏沉入无底深渊之时。
一只枯瘦、布满老茧、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粗鲁的急切,猛地伸了过来!一把将那沾满泥污的布包从她高举的手中夺了过去!
老杨头掂量了一下布包的重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他看也不看地上依旧匍匐的沈微婉,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他动作麻利地解开布包一角,伸出粗糙的手指捻起几粒糙米,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哼,”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他迅速将布包重新扎紧,如同护食的野狗般塞进自己破旧的棉袄怀里。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破烂,扫过地上那个依旧卑微地匍匐着、额头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身影。
“起来吧!”他极其不耐烦地、带着一种仿佛吃了大亏的暴躁,用脚尖踢了踢沈微婉面前的冻土,溅起几点冰冷的泥星子落在她脸上。
“想种活?哼!”他啐了一口浓痰在旁边的雪地里,浑浊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种老农特有的、对天时的敬畏和掌控感,用浓重的乡音,开始了他的“教诲”。那声音冰冷、刻板,毫无温度,如同在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经文:
“看天!懂不懂?!”
“土地爷没发话,你急个逑?!”
“柳树抽条,榆钱儿冒尖儿,地气暖了,冻土化了,虫子拱出来了…那才是下种的时候!”
“你那点萝卜白菜,早了冻死,晚了热死!掐着点!”
“还有那土豆芽子,捂!懂不懂?捂出绿芽儿,壮实了,再下地!埋深点!盖厚点!防霜!”
“水?傻啊!开春地气凉,水浇多了烂根!见湿见干!懂不懂?”
“肥?哼!你那破地,鸟都不拉屎!烂草叶子,烧点草木灰,埋土里!比啥都强!”
他一口气说完,如同倒豆子,没有一丝停顿,更没有半分解释。那些深奥的节气、物候、农谚,在他口中化作了最直白也最冰冷的指令。说完,他仿佛完成了任务,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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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就这些!听不听得懂是你的事!记好了!两成!种出东西,两成是我的!一粒都不能少!”他恶狠狠地补充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然后,不再看沈微婉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猛地转身,“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那扇歪斜的柴门!
沉重的关门声在寒风中回荡。
沈微婉依旧保持着匍匐的姿势,额头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泥地。老杨头刻薄的话语,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扎进她的心里。那些关于节气、物候、水肥的冰冷指令,在她一片空白的农事认知里,如同天书。
但,她听清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她的记忆深处!
她攥紧了空空的、沾满泥污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翻卷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楚。这痛楚,却让她眼中的火焰,在屈辱和冰冷的泥泞中,无声地、更加凶猛地燃烧起来!
代价付出了。
知识,拿到了。
剩下的,就是用血,用命,去实践它!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冰冷肮脏的泥地里,撑起了自己早已麻木僵硬的身体。额头上沾满了泥污、草屑和凝结的血块,狼狈不堪。
她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柴门一眼。
只是转过身,拖着剧痛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间破败的、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屋子,踉跄着挪去。
寒风吹起她破烂的衣角,猎猎作响。佝偻的背影在灰蒙蒙的雪幕中,如同一株被狂风摧折、却依旧将根系死死扎向大地的枯草。那背影里,没有拿到“秘诀”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用最后口粮换来的、背水一战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