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军和张有福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打麦机移开。机器下方,堆积着厚厚一层金黄色的麦粒和麦鱼子的混合物,像一座小小的金山,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浓郁的麦香。李秀云顾不上疲惫,立刻拿起大扫帚,开始仔细清扫机器底下、周围散落的麦粒和碎屑,确保颗粒归仓。吴建军则和张有福,以及几个还没走的帮忙乡亲,开始收拾工具,拆卸连接拖拉机和打麦机的皮带。
院子中央,那块溜得坚实平整的“铜镜”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软的麦鱼子和尘土混合物,踩上去软绵绵的。李秀云清扫完机器周围的“精华”,又开始清扫这片区域。她把混杂着麦鱼子和少量麦粒的混合物扫拢成堆,再用木锨铲起,堆到一边。这些“下脚料”也不会浪费,可以喂鸡,或者掺到土里沤肥。
真正的重头戏,是处理那堆像小山一样的、金灿灿的麦粒和麦鱼子混合物。这需要“扬场”——借助风力,将沉重的麦粒和轻飘飘的麦鱼子分开。
吴建军选了个有点小风的下午时分。他拿起一把特制的、木柄很长的大木锨,走到那堆混合物前。他弯腰,满满地铲起一锨混合物,然后站直身体,腰腹用力,双臂猛地向斜上方扬出!一道混杂着金黄和灰褐的“瀑布”瞬间腾空而起!风恰到好处地吹来,轻飘飘的麦鱼子如同褐色的烟雾,被风卷着吹向远处,纷纷扬扬地飘落。而沉甸甸、金灿灿的麦粒,则如同骤雨般,“沙沙沙”地垂直落下,重新堆积在下方干净的塑料布上,形成一片纯粹耀眼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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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扬场的动作,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吴建军的身影在阳光下,在纷飞的麦鱼子烟雾中,一次次地弯腰、铲起、扬锨,形成一道重复而有力的剪影。金色的麦粒雨点般落下,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像大地最深情的吟唱。小普同和小梅终于被允许靠近一点看,他们蹲在塑料布边缘,看着金灿灿的麦粒如同活物般跳跃、滚动、堆积,小脸上写满了惊奇和喜悦。小普同忍不住伸出小手,抓起一把温热的麦粒,感受着那饱满坚实的颗粒在掌心摩擦的触感,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经过一遍遍的扬场、筛选,绝大部分麦鱼子被风吹走,剩下的就是相对纯净的、带着少许尘土的新麦粒了。但这还不是终点。麦粒需要彻底干燥才能入仓储存,否则极易发霉生虫。
吴建军扛来了长长的木梯子,搭在堂屋的房檐上。他将麦粒装进结实的麻袋里,一袋袋扛上房顶。李秀云和小普同在下面帮着传递。房顶是农家最好的天然晒场,阳光充足,通风良好。吴建军在房顶铺开几块巨大的、干净的塑料布,然后将麻袋里的麦粒均匀地倾倒在上面,用木耙子仔细地摊开、摊平,形成一层薄薄的金色地毯,最大限度地接受阳光和风的洗礼。
小普同也被允许爬上梯子,站在房顶上帮忙。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拿着一个小耙子,笨拙地把麦粒摊开。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整个西里村尽收眼底:远处是连绵起伏、由深绿转向金黄的田野;近处是错落有致的土坯房顶,不少人家房顶上也铺开了金色的“地毯”,正在晾晒新收的麦粒。空气里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和尘土的味道。他看到村东头张有福家新盖的大瓦房顶上也铺满了麦子,在阳光下金灿灿一片,格外显眼。他甚至能看到张家院子里那根高高的电视天线杆子——那可是村里的稀罕物,听说他家是第一个买彩电的。
吴建军站在房顶,叉着腰,看着自家房顶上这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的麦粒,又看看远处忙碌的田野和村庄。他古铜色的脸上汗水晶莹,深刻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松弛。他卷了根旱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吐出,仿佛吐出了整个麦收季的辛劳、紧张和尘埃。
小普同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叉着腰,站在金色的“地毯”上,俯瞰着脚下的村庄。他小小的胸膛里,鼓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疲惫、自豪和踏实的感觉。轰鸣的打麦机、呛人的尘土、父亲勒进肩膀的绳索、母亲挑麦秸时手腕的抖动、房顶上滚烫的麦粒……这一幕幕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记忆里。这是汗水浇灌出的金色,是勒痕压出的饱满,是喧嚣归于平静后,沉甸甸地铺在房顶上的,生活最本真的希望与重量。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温热的麦粒,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沙沙滑落,像流淌的金沙。阳光刺眼,麦香醉人,脚下的村庄在麦收后的疲惫中,正缓缓沉入一种充满谷物芬芳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