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泥里的笛声与瓜籽

“地是好地,”吴建军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翻开的土壤深处,“你看这颜色,多黑!有劲儿!关键看人咋伺候。”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邻村的方向,“明儿个,还得去趟王拐子家,讨教讨教这育苗的门道。瓜籽金贵,可不能糟蹋了。”

育苗,成了吴建军开春的头等大事。他从王拐子家小心翼翼地捧回一小包用旧报纸包着的、饱满油亮的黑色西瓜籽,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育苗的温床选在了自家朝阳的后院墙根下。这里背风,阳光充足。吴建军用铁锹和耙子,将一小块地细细地平整好,拍打得如同炕面般平整紧实。接着,他取来家里积攒的、发酵好的农家肥——那是猪圈里起出来的、混着干草的黝黑粪土,散发着浓烈却并不难闻的腐殖质气息。他小心地将这些肥土均匀地铺在整好的苗床上,足足铺了半尺厚,又细细地耙平。最后,用瓢从水缸里舀来清凉的井水,均匀地泼洒在肥土上,直到泥土变得湿润松软,呈现出一种肥沃诱人的深褐色。

做这一切时,吴建军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他粗糙的大手抚过湿润的泥土,如同抚摸初生的婴孩。吴普同蹲在旁边看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种地,不仅仅是把种子撒下去那么简单。每一粒种子落地生根之前,都凝聚着农人无数的心血和期盼。

就在吴建军为他的西瓜苗床倾注全部心神时,春天,终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在西里村苏醒过来。虽然早晚的寒气依旧料峭,但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温度。沉睡了一冬的杨树和柳树,光秃秃的枝头仿佛一夜之间被魔法唤醒,悄然鼓胀起无数细小的芽苞。那芽苞先是蒙着一层毛茸茸的褐色或灰绿,在暖风的催促下,迅速地伸展、绽开,吐出指甲盖大小、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鹅黄叶片。这新生的绿意,虽然还稀薄,却像星星点点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沉寂的村庄和孩子们沉寂的心。

放学路上,不再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呼出的白气。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新绿的妙用,孩子们像发现了宝藏,呼啦啦涌向沟渠边、道路旁那些刚刚抽芽的杨树和柳树。

“做树笛喽!”张二胖永远是号召力最强的那个,他圆滚滚的身体异常灵活地攀上一棵胳膊粗的柳树,瞄准一根笔直、光滑的新生枝条,“咔嚓”一声脆响,一根青翠欲滴的柳条便到了他手里。他麻利地扭动着枝条,让树皮与里面的木质芯稍稍松动分离,然后用牙齿咬住一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里面雪白的木质芯抽了出来!一根完整的、青绿色的树皮管便诞生了。他捏着管子的一端,放在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呜——哇——!”

一声嘹亮得近乎怪诞、带着青涩草木气息的鸣响,瞬间划破了初春午后宁静的空气,惊飞了不远处树上几只刚归来的麻雀。这声音不算悦耳,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宣告着春天真正的降临。

“哈哈!看我的!”栓柱不甘示弱,也爬上一棵杨树,折下一根杨树枝条。杨树的皮更脆一些,他扭动时格外小心。很快,一根稍短、颜色略浅的杨树皮笛也做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嘟——!”声音比柳笛更尖细、清亮一些。

“我也会!”铁蛋、英子,还有更多的小伙伴加入了进来。沟渠边顿时成了热闹的“乐器”作坊和演奏场。孩子们像一群忙碌又快乐的小鸟,在初绽新绿的树丛间穿梭、攀爬,寻找着合适的枝条。空气中充满了“咔嚓咔嚓”的折枝声、树皮被扭动的细微“咯吱”声,以及此起彼伏、或高亢或低沉、或圆润或刺耳的“呜哇”、“嘟嘟”声,汇成一首不成调却生机勃勃的春之序曲。

吴普同也很快沉浸在这新奇的快乐里。他学着张二胖的样子,选中了一根粗细适中、笔直光滑的柳条。手指触碰到那冰凉滑腻、充满弹性的树皮,一股清新的草木汁液气息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学着样子,双手握住枝条两端,轻轻扭动。感受着树皮与木质芯之间那种微妙的、开始松动的分离感,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在小心翼翼的持续扭动下,树皮开始松动。他学着用牙咬住一端,舌尖尝到一丝微苦的青涩味道,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抽那雪白的木芯。成功了!一根完整的、散发着浓郁柳树清香的树皮管躺在他手心,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迫不及待地将一端捏扁一点点,凑到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呜——噗!”

第一口气没掌握好,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漏气般的怪响。旁边的王小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吴普同脸一红,不服输地调整着嘴唇的位置和吹气的力度,又试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