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军正在地里忙碌着,古铜色的脸上挂满汗珠,汗水沿着深深的皱纹滑落,在衬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看到儿子来了,他点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递过来一把锄头。那双粗糙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记录着常年劳作的艰辛。
父子俩默默地干活,只有锄头锄草的声音和偶尔的鸟鸣打破寂静。吴普同干得很卖力,似乎想用体力上的劳累来麻痹内心的痛苦。玉米叶子划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道道红痕,汗水一浸,刺痛难忍。
但干活时他总是心不在焉,锄草时常常把玉米苗也一起锄掉;施肥时不是撒多了就是撒少了。
“同同,累了就歇会儿。”吴建军从来没有责怪他,只是这样温和地说,“天热,别中暑了。”父亲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儿子。水壶是军绿色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壶里的水带着一股铁锈味,却格外解渴。
吴普同知道,父母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高考,生怕给他压力。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愧疚。他想起这些年来父母的付出:父亲常年在外打工,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农活家务一肩挑,还时常熬夜给他做夜宵。而自己却用这样一个成绩回报他们......
傍晚收工回家时,吴普同已经精疲力尽。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父亲扛着锄头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佝偻。路边的野草上已经结起了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晚饭后,他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想起白天的估分,想起同学们的叹息,想起杨老师那惋惜的眼神,想起李静的照片和赠言......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让他辗转难眠。窗外的蟋蟀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更添了几分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父母房间传来低语声。他轻轻起身,蹑手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 “......435分,去年专科线是450,差了点。”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着急,这只是估分,不一定准。”父亲安慰道,但声音里也透着疲惫,“再说,就算真考不上,天也塌不下来。” “可咱们同同是读书的料啊,要是......” “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考不上,就让他学门手艺。我看村东头李木匠那就不错,前几天还说想找个学徒呢。” “可那不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吗?” “读书什么时候都不白读。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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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普同悄悄回到床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渗进枕头里,留下深色的痕迹。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父母的期望和担忧,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无能和不争气。月光慢慢移动,从床边移到墙上,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光晕。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异常漫长。每天早晨醒来,吴普同的第一件事就是计算离成绩公布还有多少天。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他甚至开始注意起一些平时不会在意的细节:母亲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许,父亲的白发又多了几根,院子里的老槐树投下的影子每天会有怎样的变化。
为了打发时间,他更加卖力地帮家里干活。但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有次去井边打水,竟然愣神了半天,直到水桶满了溢出才回过神来。井水冰凉,溅湿了他的布鞋,他却浑然不觉。
八月的天气越来越热,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吴普同常常一个人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发呆,看着蚂蚁在地上忙碌地搬运食物,一看看就是大半天。树影随着太阳移动,从他脚边慢慢爬到身上,最后又悄悄离去。
有时他会翻开课本,想要复习一下,为可能的复读做准备,但总是看不进去。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文字变得陌生而遥远,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望着远处起伏的田野,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母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做他爱吃的菜,却从不问他胃口好不好。父亲则更加沉默,只是偶尔会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刚摘的西红柿或一根嫩黄瓜,什么也不说。
等待的日子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每一步都踩在心上,沉重而疼痛。而成绩单,那个决定命运的小小纸片,还在未知的远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着这个焦虑的农家小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