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瘴气像一条条从渊底探出的触手,死死缠裹着这支沉默前行的队伍。
距离冲出那座鬼气森森的日军营地,在铁牛那断后拼死的掩护和陈启胸中残符失控暴发的红光撕开的缺口里亡命狂奔,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早榨干了最后一点热乎气,湿透的粗布衣冰冷地贴在皮肉上,吸饱了雾气和汗腥。每一步踏在盘根错节、湿滑无比的巨木根系和厚软烂泥上,都牵扯着身上或新或旧的伤口,钝刀子割肉般地疼。
陈启走在队伍偏后位置,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窝那道深陷的箭洞伤,痛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残符冰冷的青铜棱角死死贴在胸口皮肉上,像块沉甸甸的烙铁。自从营地那次失控爆发后,这东西如同被抽干了魂,一直沉寂着,冰冷蛰伏。可他知道这鬼东西没死透,每次心神稍懈,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麻痒寒意便会顺着血脉刺入脑髓。它只是在喘息,等待下一个反噬宿主、将其撕碎的时机。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向他下意识拉开的几步距离之后。
苏离的状态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一个叫“刀七”的瘦高卸岭汉子几乎是半架半拖着她走。她的脸白得像张揉旧了的宣纸,嘴唇抿得死紧,一丝血色也无。胸口那被层层粗布缠裹的龟甲处,寒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让靠近她的人都忍不住打个寒噤。粗布边缘已然泛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隐隐被粘稠的墨绿液体洇透出令人心惊的印痕。那龟甲裂纹深处的剧毒反噬正在加剧,每一次寒气外溢,都仿佛在抽吸她最后一点生命力。
更让陈启心悸的是另一侧。
杨少白由疤脸校尉亲自“押送”。与其说押送,不如说是拖拽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那个曾经清贵风流的杨家少爷,此刻如同一只被抽空灵魂的提线木偶,全靠疤脸一只铁钳般的手扣住臂膀,才能歪歪斜斜地跟在队伍的泥泞足迹里。双腿像两根软面条在腐叶烂泥里拖行。肩背那两个被粗暴拔箭后的黑窟窿,已然结了厚厚的黑褐色血痂,可每一次无意识的踉跄,都能撕开一点新伤口,渗出发黑粘稠的脓血,浓重的腐臭味混在瘴气里挥之不去。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脊柱正中位置——衣衫破碎,隐约可见一个拳头大小、高高凸起的东西!那东西深陷在皮肉甚至骨骼里,像是块怪异的金属或硬物,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暗紫近黑的僵硬色泽。在周遭昏暗的光线下,那深深嵌入他脊柱的异物内部,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冰冷得如同千年玄冰的幽绿光泽,正如同垂死毒虫的心跳,极其缓慢地闪烁、明灭!
每一次绿光闪烁,杨少白那张灰败死寂的脸上,眼皮都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喉间也会无意识地滚出一点破碎压抑的呜咽,像是身体深处还有一点残渣般的意识在忍受非人的煎熬。疤脸校尉拽着他的手铁硬如铸,脸上那道扭曲的旧疤在昏暗中像条蛰伏的蜈蚣,那双隔着面甲的眼,锐利得如同随时准备捅向心窝的刀尖,死死锁定在那点闪烁的幽绿上,警惕着哪怕一丝微弱的异动。
“停!”走在最前的罗烈骤然抬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湿冷的雾霭。他魁梧的身形如同钉入大地的一根铁桩,点钢枪枪尖斜指,枪尾那暗沉的符文竟似被引动,极其微弱地晕开一圈淡不可察的红芒,映亮前方浓墨般的雾壁。
所有人瞬间收住脚步,如同绷紧的弓弦,几乎是本能地矮身,各自寻了最近的树根、岩石或厚密的蕨丛作为掩体。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瘴气无声流淌和被强行压抑的粗重喘息。
陈启背靠一根缠满藤蔓的冷硬岩石,胸腔因强行顿住步伐而火辣辣地痛。他循着罗烈枪尖示意的方向,眯起眼极力穿透浓雾向前望去。
前方十丈开外,如同有一柄开天辟地的巨大冰斧骤然劈下!浓得化不开的瘴气迷雾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剖开,形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目眩的空洞!风声诡异地消失了,死寂得如同真空。空洞的边缘翻滚着更加厚重粘稠的灰绿雾障,而空洞之下——
是一条深不见底、如同魔神张口吞噬一切的巨大断崖裂谷!
峡谷两侧是墨绿色的巨木森林如海般向下延伸,却在半途被无尽的雾霭彻底吞没。唯有目光下探数十丈的断崖峭壁,在那稀薄雾气的遮蔽下,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峭壁上!
如同远古巨蛇的骸骨嵌在冰冷的岩壁之中!一条悬空的木质栈道,死死攀附在光溜溜、覆满墨绿苔藓的黑褐色岩壁上,一直向前延伸,消失在断崖另一头翻滚的浓雾深处!
那就是传说中的“悬魂梯”!这条唯一的生路!
栈道极窄,看去仅容一人佝偻缓行。结构古拙得令人心惊胆战!碗口粗的巨大圆木,被不知何种古老手法深深凿入岩壁的榫眼,形成主梁骨架。上面铺着早已朽烂发黑、板面布满巨大窟窿眼的厚重木板,不少地方木板朽断,只剩下光秃秃一根圆木,在深渊的冷风里显得格外纤细脆弱。整条栈道在目之可及的地方,便有三四处巨大断裂的口子!断裂处朽木断茬参差,仿佛被巨兽一口啃断!支撑栈道的巨大岩桩边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龟裂细纹,无数细碎的砂石岩屑还在不断往下簌簌脱落,坠入下方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栈道边缘下方一尺许的岩壁上!
钉着东西!
是锈蚀得几乎与墨绿苔藓融为一体的巨大铁环!有的只有孤零零半个,有的还连着几截朽断的粗铁链!这些本该是栈道加固的副索或辅助攀援的工具,如今却像古老栈道残留的冰冷墓碑,在稀薄雾气中散发着绝望的气息!不少铁环附近的岩壁一片焦黑,残留着猛火焚烧过的巨大疮疤!
这条横亘在绝壁之上的“悬魂梯”,本身就散发着浓烈的腐朽、破败与死亡的味道!它脆弱得如同蛛丝,却承载着唯一通向生路的重量!
“统领……”疤脸校尉无声地靠近罗烈几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重一点都会惊落头顶的危岩。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栈道上飞快扫视几个断裂的豁口和那些朽烂的圆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路!过去就是送死!退?后面是紧追不舍的东洋鬼子和比毒蛇还阴冷的瘴气!死路一条!他的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战刀冰冷的触感成了唯一真实的支撑。
罗烈那双仿佛能凝固时间的血红色独眼,死死钉在栈道前方最远、也是最要命的那处巨大断口处——断裂处相隔足有两丈余宽!下方没有任何着力点,深不见底!中间只剩下光秃秃两根被苔藓厚厚包裹的主梁圆木,勉强连着两边的残骸,此刻也正因不堪重负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呻吟。如何跨越这道鬼门关?!
他缓缓抬手,那一直紧按在腰后刀柄的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并非按刀,而是无声地指了指断崖下方更深、更靠近他们站立处的某条隐蔽裂缝——那里隐约有微弱风声倒灌!
“哑巴,”罗烈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如同硬物刮擦铁板,清晰地传入旁边一个中等身材、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卸岭汉子耳中,“看下面!风从那儿上涌!找到石楔!”
那个叫哑巴的汉子一声不吭,只用力点了点头。他那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深沟的脸上一片冷硬平静,眼睛却亮得吓人,锐利得如同钉入岩层的凿子。他动作迅捷无声,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潮湿的断崖岩壁向下攀去一小段,身影很快被凸出的岩石和翻涌的薄雾遮住大半。但他灵巧如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在嶙峋粗粝的黑岩缝隙间抠索探查,几个呼吸间,竟真从一道不易察觉的深岩缝里抽出一块半尺长、一头尖锐、带着明显人工凿痕的坚硬石楔!楔身布满了与栈道断裂处铁环相似的厚重铁锈,显然年代久远。哑巴将那沉重的石楔高高举起,对着断崖上方光线晃了晃,又迅速收好。位置找到了!
就在这时,罗烈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扫向陈启,眼神如同冰锥般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你!走第一个!探路!”紧接着,他冰冷的目光又移向队伍最后方,那个因拖着伤腿而更加沉默坚忍的身影,“铁牛!准备‘缠丝法’!”
铁牛?!缠丝法?陈启心头猛地一沉!自己作为残符的宿主,此刻充当栈道探路的诱饵,显然是罗烈要用他去触发栈道上可能的隐藏陷阱!残符濒死暴走的红光上次能撕破重围,这次或许还能在栈道崩溃的关键时刻……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