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青放下茶盏,白瓷与桌面相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敲在两人心上。
“平日里,寿康宫门庭若市,咱们想去请个安,都未必能排得上号。”
“如今这大好时机,岂不是白白送到咱们手上了?”
富察贵人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大半,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亮了。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妹妹你脑子活泛!”
孙妙青笑了笑,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安陵容。
她看见了。
安陵容一直低着头,那双绞着帕子的手,指节已经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在帕子上掐出一道道死褶。
半晌,她才用极低的声音问了一句。
“可……可太后娘娘喜欢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万一……万一说错了话,惹了太后不快……”
问到点子上了。
孙妙青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富察贵人只想到“去”,而安陵容,已经想到了“怎么去”和“去了之后的风险控制”。
有价值。
安陵容此言一出,殿内刚刚燃起的一点热气,瞬间又冷了下去。
富察贵人脸上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她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瘫回软榻上,嘴里嘟囔着:“是啊,万一弄巧成拙……那还不如不去呢。”
前一刻还觉得前路一片光明,下一秒又被打回愁云惨雾,这情绪起落得,连孙妙青都替她累得慌。
孙妙青不急,反而看向安陵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赞许。
“安妹妹思虑周全,这正是我想说的。”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先是肯定了安陵容的担忧,让那张紧绷的小脸稍稍放松了些。
“咱们去寿康宫,不是去争奇斗艳,也不是去表功的。太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咱们这点心思,在老人家面前,一眼就能被看穿。”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那碟金丝蜜枣,捏起一颗,却不吃,只在指尖把玩。
“所以,咱们什么都不用刻意准备。”
这话让富察贵人和安陵容都愣住了。
什么都不准备?那去干什么?罚站吗?
富察贵人憋不住了,急吼吼地问:“那咱们怎么讨太后欢心?”
“咱们不是去讨欢心,是去尽孝心。”孙妙青纠正她,“孝心是什么?不是你送了多贵重的礼,说了多漂亮的话。而是陪伴。咱们什么都不用说,只管去请安,陪着坐坐,听太后娘娘说说话,替她老人家捶捶腿,捏捏肩,做个孝顺听话的晚辈就够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有股力量,能安抚人心。
“我之前去给太后请安时,留心观察过。太后她老人家,念经时戴的佛珠,线都有些松了。她身边伺候的姑姑眼神不大好,穿个针都费劲。她午后小憩,总要半个时辰才睡得安稳。”
这些细节,像一幅幅画面,清晰地展现在另外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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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谁会去注意这些?旁人去寿康宫,都卯足了劲儿想在太后面前露脸,谁会去看佛珠的线,谁会去看宫女穿针?
富察贵人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孙妙青的眼神里,震惊、佩服、狂喜,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那张本就生动的脸愈发活泛起来。
她一把抓住孙妙青的袖子,力气大得差点把人拽过去,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音。
“妹妹,你……你竟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凑得极近,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你常去寿康宫我们知道,那你……你带我们去,真的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响,带着一股子不经大脑的理所当然,把殿里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安陵容也被她这动静惊得缩了缩肩膀,但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却透出了一丝光。
孙妙青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理了理衣褶,才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相互扶持。”
她看着富察贵人那副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寿康宫的模样,心里暗笑。
真是个活宝。
也好,这样的人,心思都写在脸上,用来当个幌子,再合适不过了。
她看向富察贵人,目光带着鼓励:“姐姐出身满军旗大族,规矩礼数自然是极好的,往太后身边一站,就是端庄得体。富察姐姐性子活泼,可以陪太后说说话,解解闷。”
她转头,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声音放得更柔:“安妹妹心思细腻,一手苏绣更是精妙绝伦,若能为太后做个抹额、缝个坐垫,岂不是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显心意?安妹妹你性子静,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若是太后有需要,搭把手做些针线活,岂不比任何言语都来得贴心?”
一番话,像熨斗,将两人心里的褶皱都熨帖得平平整整。
她三言两语,便将两人的“用处”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个负责吸引明面上的火力,一个负责在细微处展现价值。
富察贵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完全想明白,但感觉孙妙青说得特别有道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最会说话了!妹妹你放心,我保证把太后哄得开开心心!”
富察贵人已是满脸喜色,开始盘算着该带什么礼去慈宁宫才能拔得头筹。
孙妙青心中无奈,这位姐姐怕是还没搞懂“陪伴”和“聒噪”的区别。
罢了,慢慢教就是了。
这盘棋,总得有卒子过河,才能将军啊。
而安陵容,则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后的,混合着感激、决绝与狠厉的光。
孙妙青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姐姐好生养着身子,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又特意对安陵容道:“我那春熙殿清静得很,妹妹若得了空,随时可以来找我说话。”
“姐姐慢走。”
安陵容连忙起身,一直将她送到殿门口,深深地福了一礼,久久没有直起身。
出了延禧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春桃终于憋不住了。
“主儿,您对那个安答应,是不是太好了些?瞧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能顶什么用?”
孙妙青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宫墙上头那一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
青珊比较沉稳,想了想,低声问:“主儿是觉得,她比富察贵人更有用处?”
“富察贵人是把刀。”孙妙青的脚步顿了顿,“好用,但也容易伤着自己。”
“而安答应,”她回头看了一眼延禧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根针。”
“看着不起眼,藏在袖子里也无人察觉。”
“可一旦出手,就能精准地扎在人的要害上,一扎一个准,无声无息,见血封喉。”
她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皇后娘娘的雪中送炭,想必也快到了。青珊,让小沛子机灵点,跟延禧宫洒扫的太监们混熟些,不用打听别的,我只要知道,除了咱们,还有谁去送了这份‘炭’。”
毕竟,投资也要看清竞争对手的实力和动向。
春桃还是似懂非懂。
孙妙青也不再解释,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
安陵容这支潜力股,现在入手,成本最低。
等到真的开始受宠,再想拉拢,可就不是一罐金丝蜜枣能办到的事了。
未来的鹂妃娘娘,这天使投资,我投了。
可别让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