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灯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皇帝牵着甄嬛的手,晚风拂面,吹散了白日里养心殿的沉闷。
“朕今日才知,朕的莞莞,不仅懂诗词,更懂帝王心。”皇帝的声音里,还留着下午时的余温。
甄嬛只是低头浅笑,并不接话。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失了那份心照不宣的妙处。
正走着,前方的拐角处,一个纤瘦的身影提着灯笼,款款而来。
是安陵容。
“臣妾参见皇上,给莞姐姐请安。”她福身行礼,动作与往日无异,可那声“莞姐姐”,却平白淡了三分,客气得仿佛隔着一层纱。
甄嬛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妹妹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
“回姐姐的话,听闻眉姐姐身子爽利了些,想去探望一番。”安陵容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绣鞋上,好似那上面绣着比皇帝和甄嬛更值得看的东西。
皇帝“嗯”了一声:“既是同路,便一道去吧。”
“是。”
三人同行,安陵容却刻意落后了半步,一个身为嫔妃最懂的分寸距离,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器。那半步之遥,隔开的不是身份,而是人心。
甄嬛看着她疏离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
有些东西,悄无声-息的,已经变了。
还未到闲月阁,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
一进殿门,甄嬛才发现,这屋子里可真是热闹。皇后端坐正中,一脸慈和。华妃歪在另一侧的榻上,摇着一柄孔雀羽的扇子,眼风凉凉地扫过来。齐妃、欣贵人、曹贵人,竟一个不落地都到齐了。
一屋子的燕燕莺莺,香风阵阵,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府邸在开赏花宴。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满屋子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沈眉庄身上,快步上前扶起她,“身子重,就免了这些虚礼。”
沈眉庄温婉一笑:“谢皇上体恤。”
华妃手中的扇子一顿,娇笑一声,那声音犹如淬了糖的钩子:“惠贵人可真是好福气,怀着龙裔,连皇上都疼惜得紧。”
齐妃在一旁憨憨地附和:“可不是嘛!想当初我怀三阿哥的时候,走两步路都喘呢。妹妹可要当心,千万别动了胎气。”
皇后睨了齐妃一眼,淡淡开口:“齐妃,惠贵人身子康健,太医日日请脉都说好得很,你就别拿你的老黄历出来吓唬人了。”
齐妃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闭了嘴。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皇帝仿佛没听见她们的机锋,只顾着拉着沈眉庄的手,细细问她今日的饮食起居,那份专注,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华妃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她等了半天,见皇帝的注意力全在沈眉-庄和她那个肚子上,压根没看自己一眼,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皇上!”华妃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皇帝身边,伸手就去挽他的胳膊,嗓音娇媚入骨。“沈贵人这里有皇后娘娘和这么多姐妹陪着,也用不着您时时守着了。”
“臣妾宫里新得了几样西域来的琉璃盏,在灯下流光溢彩的,最是好看。您陪臣妾去瞧瞧嘛,啊?”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皇帝身上,那股子“天宫巧”的甜香,霸道地钻进所有人的鼻子里。
殿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皇帝被华妃紧紧挽住的那只手臂上。
皇帝却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抽了出来,只淡淡道:“朕乏了,不想走动。”
华妃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的目光一转,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刺向站在皇帝身侧,一直安静如水的甄嬛。
“也是,有莞贵人在此,口齿伶俐,想必早已替皇上解了乏,哪里还轮得到臣妾的琉璃盏呢。”这话又酸又毒,直指甄嬛恃宠而骄,迷惑君心。
甄嬛闻言,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子,声音柔婉,却字字清晰。
“华妃娘娘说笑了。”
“臣妾愚钝,只会读几句诗书,哪比得上娘娘宫里的琉璃盏,能真正博皇上一笑呢。”她这话看似自谦,实则是在暗讽华妃只能靠器物取悦君王,而她,能与皇帝精神相通。
“你!”华妃气得脸都白了,正要发作。
皇帝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冷冷地瞥了华妃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莞贵人年纪小,华妃这也要与她相争吗?”
一句话,如一盆寒水,兜头浇下。
他维护的,不是一个“柔顺”的莞贵人。他维护的,是那个在养心殿与他谈史论政,懂他、敬他、也敢于点醒他的甄嬛。
那是他认定的,唯一的知己。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皇帝终于找到了台阶下。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华妃的臂弯里抽了出来,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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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皇帝的声音冷淡得仿佛一块寒铁。“今夜,朕去皇后那。”
皇后脸上那得体的笑容,终于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她站起身,对着皇帝盈盈一福。
“臣妾,恭候皇上。”
皇帝看也不看殿内众人,径直向外走去,只在经过甄嬛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莞贵人你就在这照顾惠贵人。”
“是。”甄嬛垂下眼,恭顺地应道。
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殿内压抑的死寂才被打破。
皇帝刚迈出殿门,殿内那根紧绷的弦尚未松弛,院里就传来“哎哟”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花盆碎裂的脆响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苏培盛尖细的嗓子在夜色里格外刺耳,几个守在殿外的侍卫立刻扑了过去,三两下就从假山树丛里揪出个宫女,死死按在地上。
这动静不小,皇帝的脚步停了。
曹贵人眼尖,第一个开了口:“咦?这不是惠贵人宫里的茯苓吗?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话一出,沈眉庄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苏培盛上前,从那宫女怀里搜出一个布包,掂了掂,“手上拿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怎么想偷了小主的东西夹带私逃。”
沈眉庄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当着满屋子的人,自己的宫女出了这等丑事,她的脸面往哪儿搁!她厉声喝道:“好个没出息的奴才!手脚不干净,还不快给我拖出去!”
皇帝:“你有身子的人何必动气。”
地上的茯苓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起来,朝着沈眉庄的方向叩头:“小主!小主救我!奴婢没有!”
沈眉庄气得胸口起伏:“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容你?快去吧。”
苏培盛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包袱皮一散开,众人皆是一愣。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首饰,珠钗玉器,而是一条……沾着暗红色污迹的月白色裙裤。
曹贵人:“这这是什么?”
“哎哟!”齐妃最是藏不住话,捂着嘴叫了一声,“这裤子上怎么有血啊?”
华妃掩唇一笑,目光却利如刀刃,刮向沈眉庄:“莫不是哪个宫女行窃,失手伤了人,谋财害命?”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如霜:“这事儿蹊跷。哪儿有偷东西,不偷值钱的东西,穿那些裤子裙子,且是污秽之物。”
皇后适时开口,一脸关切:“这些是惠贵人的东西吗?怎么会沾上血了?”
一连串的问话,看似关心,却句句都将沈眉庄往绝路上逼。
沈眉庄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甄嬛的心也沉了下去,她看着那条裙裤,又看了看华妃和皇后,一个念头闪过,让她遍体生寒。
这是个局。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欣贵人,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惠贵人见了红?”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沈眉庄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没有!”沈眉庄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华妃却好似抓住了什么,对皇帝道:“皇上,这丫头古怪得很!臣妾愚见,不如拖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沈眉庄指着茯苓,气得浑身发抖:“手脚这么不干净的东西!拖出去!给我往死里打!”
茯苓被两个太监死死按着,听到这话,绝望地抬起头,忽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
“打死奴婢?小主,奴婢替你毁灭证据,你却要奴婢的命!”她猛地挣扎着,朝皇帝的方向磕头,声嘶力竭。
“皇上!事到如今,奴婢再也不敢欺瞒皇上了!我们小主……她根本就没有身孕!这些衣裤也不是奴婢偷的,是小主前几日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让奴婢偷偷拿出去扔掉的!这就是铁证啊!”
“姐姐!”甄嬛惊呼一声,快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