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淬毒风起,宫心渐冷

甄嬛迅速拭去泪痕,站起身:“吉祥,你去里头看看娘娘的药熬好了没有?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问温大人。”

吉祥会意,立刻退入内殿。

甄嬛走到殿中,转身看着温实初,声音冷得像冰。

“端妃娘娘的病,交到你手上,能痊愈吗?”

温实初躬身,神色凝重:“回娘娘,端妃娘娘的身子早已被红花掏空,便是华佗在世,也再难有孕了。微臣能做的,只是尽力调养,让她往后的日子,能少受些罪,好好活下去。”

“难怪她那么喜欢孩子……”甄嬛心中刺痛,她想起端妃亲手缝制的那双虎头鞋,只觉得世事荒唐。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既然前缘已定,本宫只望你尽心竭力,让她康健。”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甄嬛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直直刺向温实初。

“娘娘但说无妨。”

温实初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甄嬛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寸寸地往下沉。她忽然想起一桩被尘封的旧事,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你还记得吗?当初余氏在我的药里下毒。”

这几个字一出口,温实初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惊痛和想要遮掩的慌乱。

甄嬛看着他的反应,什么都明白了。那点仅存的侥幸,被他这个眼神彻底击得粉碎。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执着地问下去:“那毒,当时虽已解了。可你老实告诉我,它是不是在我的身子里,留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后患?”

“是不是它早就伤了我的根本,让我的身子变得比旁人更虚弱?”

“所以,我的孩子……”

她问不下去了,那两个字哽在喉中,像一把钝刀,来回地割。

温实初终于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艰涩无比:“娘娘……微臣无能!”

“是微臣的错!那毒性阴狠,虽已清除,但终究是损伤了您的底子。您的体质,确实……确实比常人畏寒,也更易……动胎气。微臣以为只要细心调养,便能安然无恙,却不想……”

他不敢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欢宜香是引子,罚跪是催命符。

而真正的根源,那埋得最深的钉子,是早就钉进她身体里的旧伤!

甄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满面痛苦的温实初,声音平静得可怕。

“起来吧,这不怪你。”

她任由温实初进去给端妃看病,自己则在冰冷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浑身僵直。

若不是崔槿汐恰好在此时从外面进来,一把扶住她,她几乎要栽倒在地。

“小主!”崔槿汐大惊失色,“您这是怎么了?”

甄嬛缓缓站直了身子,推开崔槿汐的手。她没有哭,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

风迷了眼睛?

不。

是这淬了毒的风,吹散了她心头最后一点迷雾,让她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转身,对崔槿汐说:“怕是冷风扑了热身子,扶我回去歇息吧。”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温实初一眼。

余莺儿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可她留下的债,却要她的孩子用命来偿。还有年世兰,还有这宫里所有明里暗里盼着她死的人。

甄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无比清醒。

一笔一笔,她都记下了。

既然她的孩子不能安然降世,那她便要这宫里所有欠了血债的人,都不得安宁!

恰在此时,御花园的另一头,皇帝正与淳常在沿着湖边信步而行。淳常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趣事,总算让皇帝心头的烦闷散去了些许。

眼尖的淳常在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小径尽头一个清瘦的背影。

“皇上您瞧,那是不是甄姐姐?她怎么从延庆殿那边出来了?”

皇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单薄萧索的影子,裹着披风,走得缓慢而决绝,仿佛要走进那深秋的无边寒意里去。

那背影里没有半分留恋,看得皇帝心里刚缓和下来的气又堵了回去。

淳常在偏过头,天真地问:“皇上好久没有去甄姐姐那儿了,今晚可要去瞧瞧她吗?”

皇帝收回目光,脸色有些难看:“并非是朕不想去,她没了孩子,朕也伤心。只是菀嫔的性子,实在太过倔强。她要是有你一半的豁达便好了。”

“姐姐若有什么让皇上不满的地方,还请皇上念着姐姐丧子之痛。其实姐姐也很辛苦的。”淳常在的声音软软糯糯,听着是在求情。

这话却正好戳中了皇帝的痛处,他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辛苦,朕就不辛苦吗?朕处理了一天朝政,回宫还要看她的冷脸。她怎么就不为朕想想?”皇帝甩了下袖子,“你同菀嫔情同姐妹,她的性子你最了解,你说说看!”

小主,

淳常在眨了眨眼,像是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才学好,淳儿很是仰慕姐姐的,也希望皇上能像过去一样喜欢姐姐。只是……姐姐现在是一时没有想明白,所以一直伤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出什么好主意:“不如皇上眼下先别去看姐姐,免得言语上又冲撞了,反而更不好。等淳儿去劝过姐姐,让她想通了,以后再见面,岂不皆大欢喜吗?这只是淳儿的一点愚见,还望皇上不要厌恶淳儿多嘴才好。”

这番话像是一阵舒爽的清风,吹散了皇帝心头所有的郁结。

他要的就是这个!一个台阶,一个不必去面对那份沉重哀怨的理由。

皇帝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他看着眼前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姑娘,语气温和下来:“你这样体贴朕与菀嫔的心思,朕怎么会觉得不好呢?”

“皇上过奖了,”淳常在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淳儿只喜欢皇上一直能高高兴兴的。淳儿蠢笨,也不及姐姐能时时为皇上分忧解难。”

“何须这样妄自菲薄。”皇帝被她逗笑,心里彻底舒坦了,“你与菀嫔,正如春花秋月,各有千秋。”

淳常在胆子大了起来,拉着皇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仰头问道:“那皇上是喜欢姐姐多一些呢,还是喜欢淳儿多一些?”

这没头没脑的孩子气问题,此刻却让皇帝受用极了。

他捏了捏淳常在的脸颊,笑意直达眼底:“此时此刻,自然是淳儿你多一些。”

淳常在心满意足,立刻邀功似的说:“皇上这几日有些咳嗽,淳儿听着都心疼。所以亲自做了川贝雪梨,让人拿冰糖细细炖着呢,等下皇上喝了便能镇咳止痰,而且一点也不苦!”

“难为你,还要亲手做这些。”皇帝心中一片熨帖,拉着她的手,再也不想去别处了。

甄嬛的愁云惨雾,就让她自己慢慢散去吧。他现在,只想享受这份轻松和体贴。

碎玉轩的秋风,比别处更早带上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自从那日从延庆殿回来,甄嬛便像是换了个人。

人依旧是那个人,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残存的温情和哀怨,都被一场淬了毒的风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冷硬的底色。

皇帝到底是没有再来过。

倒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成了碎玉轩的常客。

“淳常在,皇上召您去养心殿伴驾。”

这样的话,这几日常常在院子里响起。起初只是傍晚时分,后来渐渐地,午后小憩,甚至晨起请安后,都会有养心殿的人过来请。

淳常在的脚步声,总是轻快又雀跃的。

佩儿端着一盆用旧了的温水进来,看见流朱正替甄嬛梳理着头发,忍不住撇了撇嘴,对着流朱抱怨:“姐姐你看,淳常在如今可真是大红人。从前还日日往小主屋里跑,‘甄姐姐’长‘甄姐姐’短的,现在倒好,见了咱们,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了。”

流朱手上动作一顿,小声呵斥:“别胡说,叫小主听见心烦。”

“我枯萎了,难道还要拦着旁人不许盛开吗?”

镜子里,甄嬛的脸平静无波,她看着自己苍白的倒影,声音也淡得像一杯凉透了的茶。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花样。有人愿意捧场,是她的福气。”

她既不伤心,也不嫉妒,那份过于通透的冷静,反倒让佩儿和流朱心里发毛。

佩儿不敢再在甄嬛面前多嘴,一肚子闲话没处说,憋得难受。她转头出了殿,一眼就瞧见碧官女子,正站在廊下发呆的浣碧。

浣碧身上穿着一身新裁的秋香色宫装,料子比做宫女时好了不少,可她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是一股子藏不住的焦躁。

佩-儿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碧小主,您瞧见了吧?这上赶着的,就是比端坐着的吃香。淳常在年纪小,心思可一点都不少,听说昨儿还亲手炖了川贝雪梨羹送到养心殿呢。”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浣碧心上。

她猛地转过头:“她会炖汤,我也会!她能做的,我难道不能?”

佩儿掩着嘴笑:“小主自然是能的。只是……这碎玉轩的门槛,皇上如今是不肯踏进来了。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有地儿施展不是?”

浣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是啊,她如今也是皇上的女人了,名唤“碧官女子”,可这名分有什么用?皇帝根本看不见她!

她不甘心。

凭什么?论相貌,她与长姐有七八分相似;论心思,她自认比那个只知道吃的淳儿玲珑百倍。长姐如今心如死灰,不愿承宠,那这天大的机会,不就该轮到自己了吗?

佩儿见她神色松动,又添了一把火:“奴婢听说,慧嫔娘娘当初还是贵人的时候,就敢在御花园里主动向皇上问安呢。这机会啊,都是自己争来的。”

慧嫔孙妙青?

浣碧心里一动。

是了,现在这宫里风头最盛的,除了玉答应,淳常在,便是那位生下了六皇子的慧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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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门路。玉答应是伶人出身,还不如自己这个宫女呢,怎么她可以自己就不可以?

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长姐是指望不上了,她得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浣碧心里那点急切的火苗,被佩儿这几句话彻底煽成了燎原大火。她挺直了腰,脸上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神情。

“佩儿,你说得对。”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回了自己的碎玉轩后殿。叫来自己的宫女七喜,仿佛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去替我办件事。想个法子,去春熙殿那边递个话,就说……就说我仰慕慧嫔娘娘协理六宫的才干,想去给娘娘请个安,学学规矩。”

与其去御花园里撞大运,不如直接去拜如今最得势的山头!

浣碧看着春熙殿的方向,眼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光。

她,也要为自己争一次!

***

第二日一大早,七喜便揣着拜帖,一路小跑到了春熙殿。

春桃在殿门口拦下了她,接过拜帖扫了一眼,脸上是客气又疏离的笑:“我们娘娘今日不得空,碧官女子的心意我替娘娘收下了,你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进了殿,连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