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孙妙青却没露出半分惧色。

她脸上挂着温顺的笑意,上前一步,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娘娘说的是,这账目确实繁杂,也难怪娘娘看着劳神。”

她指着其中一页,声音清脆。

“就说这司珍司每月领用的各色宝石,数目就不小,确实该好好核对。”

“免得有下人手脚不干净,中饱私囊,回头反倒污了娘娘勤俭持家的清名。”

她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眼神认真又恳切。

“请娘娘放心,臣妾与敬妃姐姐一定将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绝不辜负娘娘和皇上的托付。”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接下了这要命的差事,又顺手把“查账”这件得罪人的事,变成了“为皇后分忧、维护皇后声誉”的大功劳。

皇后看着她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竟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最终,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甚好。”

***

从景仁宫出来,殿外的冷风一吹,敬妃才觉得后背那层薄汗凉得刺骨。

她快走几步,一把拉住孙妙青,躲到廊下僻静处,脸上满是压不住的愁容。

“慧嫔妹妹,你怎的就应下了?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宫中账目,哪一笔是能轻易动的?这里面水深着呢,皇后这是等着看我们笑话,好去皇上面前告我们一个办事不力!”

孙妙青扶着冰凉的廊柱,看着远处光秃秃的枝桠,笑了。

“姐姐怕什么。”

她转过头,一双杏眼在冬日薄光下,亮得惊人。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

“这分明是皇上赐下,皇后娘娘亲手递到咱们手里的利剑。她既然给了,咱们没有不接的道理。”

敬妃被她说得一怔。

“利剑?”

“是啊。”孙妙青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账目,便是这后宫所有阴私腌臜的源头。她让我们查,咱们就明明白白、仔仔细细地查。”

她凑近敬妃,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能定人心的力量。

“姐姐放心,咱们不为难旁人,只查那些真正手脚不干净的。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往皇上面前一递,是咱们办事得力,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岂不一目了然?”

“查出问题是功,查不出问题,也说明在皇后娘娘的管理下后宫清明,更是大功一件。里外里,咱们怎么算都不亏。”

敬妃被她这番话砸得心头剧跳,再看孙妙青那笃定从容的神情,心里的慌乱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大半。

是了。

她们如今是奉旨协理,查账是分内之事。

皇后想让她们栽跟头,可这跟头,也不是那么好栽的。

孙妙青见她神色松动,又补了一句:“走吧,姐姐。咱们回宫,好好看看这把‘剑’,该从何处开刃。”

她说着,率先迈步,衣袂在风中扬起,竟有几分利落潇洒。

敬妃看着她的背影,怔了片刻,也快步跟了上去。

或许,让这位慧嫔妹妹协理六宫,当真是件好事。

两人刚走不远,就见碎玉轩的流珠正和一个小太监在御花园的角落里说话,两人都是一脸的愁眉苦脸。

孙妙青脚步一顿,让敬妃先走,自己则带着春喜,悄然绕了过去。

“……这可怎么好,王爷是应下了,可这都一天了,半点消息也没有。小主那边,就坐在镜子前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劝也不听,奴婢心里实在是慌得很……”

流珠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无助。

孙妙青听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清了清嗓子,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你是菀嫔身边的流珠?”

流珠和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慧嫔,连忙跪下行礼。

“给慧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孙妙青的语气很温和,“本宫路过,听了一耳朵。可是菀嫔姐姐有什么难处?瞧你这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若真有难处,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扛着强。”

流珠红着眼圈,犹豫了一下。

可一想到这位慧嫔娘娘如今也是协理六宫的主位,又素来与人为善,便咬了咬牙,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回娘娘,我们小主……她心情郁结,想寻些蝴蝶来解闷。可这天寒地冻的,哪儿有蝴蝶的影子啊……奴婢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蝴蝶?

孙妙青心下了然。

那场谋划已久的复宠大戏,这是要开锣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叹了口气:“这倒是个雅兴,只是时节确实不对。昌平行宫的温泉别苑虽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流珠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暗了下去。

“不过……”孙妙青话锋一转,笑了,“也不是全无办法。”

流珠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光彩。

孙妙青看着她,慢悠悠地说道:“蝴蝶喜暖,更喜花香。我那春熙殿里,倒是有几盆西域进贡的宝珠茉莉,不畏寒气,花香馥郁,最是引蝶。你若信得过我,便派人来取,放在碎玉轩的暖房里,再燃上些甜香,兴许能引来一两只,也算解了你家小主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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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得体贴周到,既是帮忙,又不过分出格,仅仅是送几盆花解闷而已。

流珠喜出望外,连连磕头:“奴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雪中送炭!”

孙妙青扶起她,温言道:“快回去伺候你家小主吧,人是铁饭是钢,别让她饿着了。有什么难处,再来回我。”

打发了流珠,孙妙青转身,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

春喜不解地问:“主子,您怎么帮起菀嫔来了?她如今失了圣心,咱们何苦……”

“傻丫头。”孙妙青看了一眼碎玉轩的方向,“这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更何况,我不是在帮她。”

她顿了顿,嘴角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只是想给这出好戏,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些罢了。”

她对着春喜吩咐:“去,把那几盆开得最好的宝珠茉莉给碎玉轩送去。告诉他们,就说是本宫给菀嫔娘娘解闷的。”

“是。”

看着春喜离去的背影,孙妙青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甄嬛,果郡王,蝴蝶……

这盘棋,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倒要看看,这加了料的戏,会唱成什么样。

***

敬妃跟着孙妙青回了春熙殿。

一进暖阁,瞧见那几大本堆在桌案上的账册,刚刚在路上被孙妙青说服的几分豪气,又泄了一半。

她愁眉不展地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晕。

“这么多账目,咱们要从何查起?若是挨个去核对,只怕查到明年也查不完。”

孙妙青倒是不急,正指挥着宫人把暖炉的火拨旺,又换了新茶。

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茶走到敬妃身边,挨着她坐下,指尖在厚厚的账册封皮上轻轻敲了敲。

“姐姐别急,皇后把差事交给我们,就是想看咱们的本事。这账,不能一笔一笔地查,那是笨功夫,吃力不讨好。”

敬妃喝了口热茶,心绪稍安,好奇地问:“那依妹妹的意思?”

孙妙青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姐姐在宫中多年,您说,这宫里头,哪个地方的油水最少,最不惹人注意?”

敬妃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是……是尚寝局?专管铺设、洒扫的,都是些粗活,没什么捞头。”

“对,就是它。”

孙妙青赞许地点头,从一堆账册里精准地抽出了尚寝局那一本,摊开在敬妃面前。

“姐姐你看,咱们不跟那些肥得流油的部门硬碰硬,先从这最不起眼的地方下手。”

她纤长的手指点在账册上,说出了一句让敬妃目瞪口呆的话。

“这叫什么?这叫‘柿子专挑软的捏’。”

敬妃被她这句闻所未闻的大白话逗得一愣,随即也笑了,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

“你这丫头,话糙理不糙。”

“咱们先拿尚寝局开刀,把他们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一来,一能练手,二能立威。告诉底下那些人,咱们是动真格的,不是来走过场的。”

孙妙青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让敬妃都感到兴奋的劲儿。

“等咱们把这块最不起眼的骨头啃下来,再去碰那些肥肉,谁还敢小瞧咱们?”

“到时候,是他们主动把账目送上来让我们看,还是等着我们亲自上门去查,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敬妃听得入了神,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慧嫔,脑子里装的东西,是她在这宫里几十年都没见过的。

孙妙青翻着账册,嘴里还在继续说。

“而且,尚寝局虽油水少,可它管着各宫的陈设用度,人来人往,消息最是灵通。”

她的声音在暖阁里清晰回响,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

“咱们查账是其次。”

“顺藤摸瓜,听听各宫的动静才是真。”

她说着,纤长的手指忽然停在了一页泛黄的纸上。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记录着各宫冬日里分发银霜炭的数量。

“姐姐,你瞧这儿。”

敬妃心头一紧,立刻凑了过去。

那一行小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碎玉轩,银霜炭,二十斤。

敬妃的眉头蹙起:“这有什么问题吗?菀嫔如今失宠,份例削减也是常事。”

“常事?”

孙妙青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冷得像窗外的冰棱。

她的指尖在那个刺眼的“二十斤”上点了点,随即翻动书页,发出“哗啦”的轻响。

很快,她找到了翊坤宫的记录。

“翊坤宫,年妃娘娘,银霜炭,二百斤。”

她的动作没停,又翻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齐妃娘娘,银霜炭,一百五十斤。”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景仁宫那一页,不再翻动。

“景仁宫,皇后娘娘,银霜炭,三百斤。”

一连串数字报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孙妙青终于抬起头,那双清亮的杏眼直直地看向敬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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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皇后娘娘素来标榜勤俭,这我知道。”

“可这宫里谁不知道,齐妃娘娘是个什么都爱往自己宫里划拉的性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具穿透力。

“她那一百五十斤,怕不是有一半都‘孝敬’了景仁宫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敬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了这数字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和皇后伪善的面具。

孙妙青没再说话。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账册上,落在那属于碎玉轩的“二十斤”上。

葱白的指甲,在那一行字上,重重地划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刺啦”声。

“就从这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要将这深宫捅个窟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