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贵人富察氏,一只受惊的兔子,看着无用,可兔子急了也咬人,若是逼到绝路,或许能咬死一头狼。
还有那个黎常在……
孙妙青的指尖在紫铜手炉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这姑娘倒是有趣,像个炮仗,扔进谁宫里都能听个响。皇后把她塞给淳嫔,这是生怕钟粹宫不够热闹。
只是,下棋的人,又焉知自己不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端妃的眼神,在暖轿上停留了片刻,变得幽深难辨。
很快,仪仗行至近前。
安陵容先从小轿里下来,对着二人福了一礼,声音清亮,举止端方,再无半分从前的怯懦。
“陵容给端妃娘娘、菀嫔姐姐请安。”
甄嬛看着她,心中感慨万千,扶了她一把:“妹妹不必多礼。”
大轿的帘子被宫女从里面掀开,孙妙青起身,慢慢的行了个礼。她如今身子沉得厉害,连多说一句话都嫌费力气。
端妃收回目光,对甄嬛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一同去景仁宫吧,别让皇后娘娘久等。”
“也好。”甄嬛应下。
于是,这支队伍的构成,便显得格外微妙。
病弱多年、久不问世事的端妃走在最前。
圣眷正浓、身怀龙裔的菀嫔紧随其后。
而她们身后,是慧嫔那顶暖轿,不疾不徐,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地位与恩宠。
四路人马,四种心思,汇成一股沉默的激流,无声地涌向同一个目的地。
景仁宫那巍峨的殿角,已经遥遥在望。
皇后娘娘的戏台子早已搭好,只等着开锣。
而今日,台下的看客,似乎比台上的角儿,还要有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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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新换上的瓜果散着清甜,却怎么也冲不散那殿中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闷。
皇后端坐凤位,指上的赤金护甲在白瓷茶盏的边缘,一下,一下地轻轻刮过。
“呲……呲……”
细微而规律的刮擦声,是殿内唯一的动静,像一把无形的小锉刀,锉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尖。
齐妃、襄嫔、顺嫔、淳嫔、欣贵人等人分坐两旁,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这新来的还没到,倒叫咱们一殿的人在这儿干等着,好大的脸面!”
齐妃终于按捺不住,挪了挪因久坐而发麻的身子,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她偷偷瞟了一眼上首纹丝不动的皇后,见她并无不悦之色,胆子便又大了几分。
欣贵人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浮沫,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姐姐急什么。”
她吹了吹氤氲的茶雾,轻啜一口,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新人如新茶,总得多烹一会儿,那股子鲜灵的味儿才出得来。咱们这些喝了好几道的陈茶,且安生坐着,等着沾些新味儿便是了。”
一句话,如同一根软针,扎得齐妃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铁青。她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只能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将上好的苏绣绞出几个窟窿。
坐在下首的淳嫔方淳意,拿捏着分寸,怯生生地笑了笑,试图打个圆场:“姐姐说的是,想是新来的妹妹们初次面见后宫诸位娘娘,心里紧张,路上才耽搁了些。”
就在此时,殿外太监尖细的唱报声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启禀皇后娘娘,端妃娘娘、慧嫔娘娘、菀嫔娘娘、和贵人到——”
皇后刮弄茶盏的动作,停了。
她抬起脸,那张永远端庄贤淑的面容上,笑容无懈可击。
“宣。”
厚重的帘子被宫人掀开,四道身影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的端妃依旧是那副病骨支离的模样,可她身后紧跟着的慧嫔与菀嫔,两个高高隆起的孕肚,甫一出现,便让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不是肚子。
那是皇嗣,是恩宠,是这后宫里最扎眼、也最沉重的筹码。
齐妃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两处高耸的弧度上,攥在手里的绢帕被指甲掐得变了形。她仿佛已经听见,自己三阿哥本就不甚稳固的前程,正被这两份未出世的尊贵,一脚一脚地踩进泥里。
欣贵人则终于舍得抬眼,她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笑意。
皇后脸上的笑,似乎更深了。
她的目光,先是从慧嫔孙妙青那几乎要撑破宫装的孕肚上缓缓扫过。
两个。板上钉钉的皇子与公主,孙家泼天的富贵。
随即,她的视线又落在了甄嬛那张肖似故人的脸上。
很好。
炭盆中的银霜炭“噼啪”爆开一星火花,烧得更旺了。这死气沉沉的后宫,是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众人刚见礼,殿外又是一声通传。
“敬妃娘娘驾到!”
“祥贵人到!”
富察氏跟在敬妃身后,低着头迈进殿内。这殿里的空气比她所居的咸福宫要重上百倍,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像细小的冰凌,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无所遁形。
她不敢抬头,只跟着敬妃规规矩矩地跪下。
“嫔妾敬妃,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嫔妾……富察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在敬妃平稳的声线里,抖得几乎不成调,细若蚊蝇。
“快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温和得像三月的暖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
富察氏由宫女扶着站起,依旧死死垂着头,恨不得把下巴黏在胸口上。
“这位便是新入宫的祥贵人?”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意,“是个好孩子,别怕,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富察氏身子一颤,竟不自觉地顺着话音,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入眼便是皇后那张端庄到极致、此刻正含着温煦笑意的脸,和一双仿佛能洞察并包容一切的眼睛。
她只敢匆匆一瞥,便又惊慌地垂下眼帘,心跳却似乎平复了些许。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她发间那支素到近乎寒酸的银簪子上,眼里的笑意更柔了。
“真是个清秀的孩子。”皇后温言评价,语气亲切地问,“初入宫,可还住得惯?若有不适应的,或是缺了什么,只管跟本宫说。”
“回……回皇后娘娘,嫔妾……一切都好。”富察氏的牙齿仍在打颤,但话总算说得顺了些。
皇后没再为难她,转向敬妃,语气是全然的关怀与信任。
“敬妃,你宫里的人,你可要多费心了。祥贵人瞧着是个胆子小的,你平日里多照拂些,也好好教教她宫里的规矩,免得她年轻不懂事,被人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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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嫔妾省得。多谢娘娘体恤。”敬妃从容应道,心中却是一凛。
皇后这番话,哪里是体恤。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祥贵人贴上了一个“胆小如鼠、需要庇护”的柔弱标签。一个被皇后“亲自关照”的弱者,既能彰显中宫贤德,又能让她成为一个绝佳的靶子——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反正,有皇后娘娘“撑腰”呢。
富察氏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她像一个被温柔丝带层层包裹的祭品,这种无形的压力,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她窒息。
一旁的孙妙青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着浮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看着那战战兢兢的富察氏,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弧。
好手段。这后宫的戏台,人是越来越齐了。
就在这时,殿外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阵环佩叮当,伴着一个清脆活泼的说话声。
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刻意的扬高,仿佛在预告着什么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