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石板路沁着凉意。我踏着这微光回二爷院内,刚至门口,帘子“哗啦”一声被粗暴掀开。
李嬷嬷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拐杖,气咻咻地冲了出来,险些与我撞个满怀。她枯瘦的手紧攥着拐杖头,浑浊的老眼狠狠剜了我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几乎是擦着我的肩膀硬生生撞过去。
待那“笃笃”声远去,我才掀开厚重的棉帘。眼前的景象,简直如同遭了场小劫掠。
炕上地下,一片狼藉。瓜子皮密密麻麻铺了一地,踩上去便发出细碎刺耳的“咯吱”声;几只青花盖碗歪倒在炕桌边沿,残茶泼洒出来,在素色桌布上洇开几团深褐色、难看的污渍。几张象牙骨牌零乱地散落在屋子中央的地砖上。
秋纹、麝月、碧痕三个正围着炕桌摸骨牌,浑然不觉帘动人归。碧痕捏着一张牌,清脆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幺鸡!哈,又是我赢!”她“啪”地将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旁边一只空茶杯晃了几晃,茶水险些溅出。
“真真晦气!”秋纹嘟着樱桃小嘴,满脸不情愿地把面前的几个铜钱推过去,扭头冲着窗下凉榻嚷道,“晴雯姐姐!快别怄了,起来翻本儿呀!躺那儿能长出钱来不成?”
凉榻上,晴雯面朝里蜷着,身上胡乱搭着条薄薄的锦被,只露出一绺乌黑如墨的发丝散在枕畔。她整个人纹丝不动,像一尊凝固的泥塑,对秋纹的呼唤充耳不闻。
我的目光扫过这不堪的乱象,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时,李嬷嬷那尖利苍老、犹带着余怒的训斥声还在梁上盘旋不去,清晰得在耳边炸响:
“……打量我不知道规矩了?宝玉前脚出门,你们后脚就反了天!看看!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这屋子!还像个人住的地界吗?瓜子皮磕得下不去脚!好好的炕桌,成了你们聚赌耍钱的窝!宝玉是个‘丈八灯台’——只照得见外头的干净,由着你们在窝里可劲儿糟蹋!体统呢?规矩呢?都喂了狗了不成?”
她定是气得狠了,枯瘦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直直点着满地狼藉,那根油亮的拐杖几乎要戳到嬉皮笑脸的碧痕鼻尖上去。
“我们……我们不过白坐着解解闷儿……”秋纹怯生生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头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