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隐秘的底牌,她赖以维系权势的爪牙,她精心编织的罗网……在眼前这个年轻帝王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把戏。他不动声色,却早已掌控了一切。他算无遗策,步步为营,将她,连同她所有的依仗和希望,都逼入了这绝望的死角。
二十年的苦心经营,半生的权谋算计,最终,只换来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和一卷染血的名单。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瞬间压垮了她的脊梁。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凤榻,那身华贵的玄底金凤常服,此刻穿在她身上,显得如此宽大而空荡。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呵……呵呵……”一丝极低、极哑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好……好一个运筹帷幄……好一个算无遗策……哀家……终究是小瞧了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
萧景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曾经执掌后宫、甚至能影响前朝、风光无限的太后,此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只剩下一个苍老而空荡的躯壳。那双曾经锐利、充满了算计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死寂和无尽的疲惫。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殿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无声地燃烧。
“母后。”
“你终究……是朕的嫡母。”
“高焕已死,影子已灭。过往种种,无论对错,皆随此二人,烟消云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太后那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面容上:
“念及先帝,念及……养育之情。朕,不欲赶尽杀绝。”
太后空洞的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茫然地看向萧景琰。
“自今日起,”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请母后移居西苑‘凤仪宫’,颐养天年。宫中一应用度,皆按太后最高规制,绝不短缺。”
“慈宁宫一应宫人内侍,除却您素日贴身的几名老嬷嬷,其余人等,全部更换。”
“凤仪宫外,由禁卫军副统领韩天亲自带人值守。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母后清修。”
“母后只需安心静养,诵经礼佛,颐养性情。前朝纷扰,后宫琐事,再不必劳心。”
他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宣告着权力更迭的完成,也宣告着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太后,彻底退出了大晟王朝的权力核心。从此,她将只是一个被尊奉在高墙深院里的、富贵的囚徒。
太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听懂了。这是流放,也是保全。用她后半生的自由,换取性命和表面上的尊荣。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在苍白憔悴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湿痕。是悔恨?是不甘?还是彻底解脱后的虚脱?或许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
她没有再争辩,没有再看萧景琰一眼,只是极其缓慢、极其疲惫地点了点头。那支曾经象征着她无上尊荣的赤金点翠凤凰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垂落下来,珠串碰撞,发出几声微弱而凄凉的脆响。
萧景琰看着她的反应,知道一切已尘埃落定。他不再多言,对着殿内肃立的宫人沉声道:
“好生伺候太后娘娘移驾凤仪宫。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是!”宫人们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萧景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凤榻上、仿佛瞬间枯萎下去的尊贵身影,眼神深邃难明。他转身,玄色大氅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迈步向殿外走去。步履依旧沉稳,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拍打着紧闭的窗棂。
慈宁宫内,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那串跌落在地、散落一地的翡翠佛珠,在冰冷的地面上反射着幽幽的、破碎的光。
西苑,凤仪宫。
那里将是这位曾经搅动风云的大晟太后,最后的囚笼,也是她余生的归宿。
权力倾轧的尘埃落定,深宫的血腥被风雪暂时覆盖。
属于萧景琰的时代,终于彻底降临。
这巍巍宫阙,森森殿宇,自此,唯余一人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