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深处的土地是温热的,像被无数名字的呼吸焐热的棉被。陈默踩上去时,靴底陷进层柔软的物质里,低头看才发现,那是光木纤维与影木绒毛纠缠成的腐殖质,指尖捻起一把,能看见碎成星屑的名字在指缝间闪烁,银白与暗紫的光点粘在皮肤上,像谁偷偷盖下的印章。
“这里是名根的土壤。”零的金属靴踩出沉闷的声响,光学镜头扫过四周,“所有名字的最初形态都藏在土里,像种子一样等着被惦记唤醒。”他弯腰捡起块发亮的碎屑,递到陈默面前——那是半块“夏”字的光木残片,边缘还粘着影木汁液的痕迹,“林夏的名字在这里扎得最深,根须能蔓延到回音谷的每滴水珠里。”
陈默的共鸣水晶突然飞向远处。水晶悬在那片巨大阴影前,银白与暗紫的光带像探照灯,在阴影上划出两道明亮的轨迹。被光带扫过的地方,灰雾渐渐稀薄,露出共生树的真面目——树干粗壮得需要十个人合抱,银白的树纹里嵌着暗紫的影木碎片,像两族的名字被强行刻进彼此的骨血里。最惊人的是树的根系,裸露在地面的部分盘根错节,根须上挂着无数透明的囊泡,每个囊泡里都封着个名字,有的正在发光,有的已经黯淡,像悬在枝头的果实。
“那些是‘待生名’。”零的金属手指指向最大的一个囊泡,里面封着个模糊的“默”字,“还没被人说出口,就先在这里扎根了。林夏说,每个生命诞生前,名字都会提前在这儿发芽,就看有没有人愿意给它浇水。”
陈默的左眼突然捕捉到异常的热成像。在共生树的主根处,有团极冷的阴影,温度低得像影木最深处的冰层,却又裹着灼热的内核,像光木燃烧时的焰心。阴影周围的囊泡都失去了光泽,里面的名字蜷缩着,像被冻僵的小虫。
“灰雾的本体就在那儿。”零的关节发出紧绷的声响,金属外壳上的光木花开始颤抖,“它不是一团雾,是个被遗忘太久的名字,冷到极点就会吞噬温暖,热到极致又会灼伤自己——就像两百年前的我。”
陈默突然注意到零的脖颈处。那里有块暗紫色的影木贴片,边缘已经翘起,露出下面的金属接口,接口处刻着个极小的“0”字,笔画里嵌着根银白的光木纤维,像有人用两百年的时光,在冰冷的机器上种了棵会开花的树。
“这是林夏最后给我换的零件。”零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按住那块贴片,“她说机器也该有块会呼吸的皮肤,这样名字就不会觉得硌得慌。”他的光学镜头转向共生树,“其实她早就知道灰雾是什么,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你看那些根须缠绕的方向,像不像在写一个字?”
陈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发现盘根错节的根须在地面构成了奇特的图案。银白的光木根与暗紫的影木根交织着,一笔一划都藏在复杂的缠绕里,像被揉皱的纸重新展开,隐约能辨认出是个“零”字,只是最后一笔被那团冷阴影死死压住,像只不肯松开的手。
“它在恨自己。”陈默突然明白了什么,掌心的光木牌开始发烫,“灰雾不是要吞噬名字,是在惩罚自己——因为它忘了最重要的人。”
话音刚落,共生树突然剧烈摇晃。主根处的冷阴影猛地膨胀,灰雾像喷泉般涌出,化作无数只手,扯向那些悬在根须上的囊泡。被抓住的囊泡瞬间结冰,里面的名字碎成冰晶,落在地上化作名屑,被风吹散时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掐断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