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簪归匣·墨尘化影

她左侧身体紧压着地面,右手依然死死攥着那枚冰凉吸血的玉扣。左手再次伸出。那只沾着泥土碎银的手掌,五指微张,带着一种绝对理性的冷酷,精准地按在了那几枚粘满了唾液呕吐物的铜板上!

五指猛地向内一收!带着粘腻的液体触感,将这几枚染着秽物的铜板连同掌心那块碎银紧紧攥在左手心!

刺鼻的酸腐和食物残渣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手掌。

她动作毫不停顿。攥紧这只沾满了金钱与污秽的手,拖曳着残破不堪的下半身,如同一条被剥了皮的蛇,在冰冷腥臭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朝着屋角那口早已空空如也的粗陶水缸蹭去。

没有表情。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将手中粘腻的铜银粗暴地一把塞进破水缸里那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泥灰深处。手掌在水缸冰凉粗糙的陶壁上草草蹭了几下,抹去掌心粘腻的污物。

然后,继续。

挪动。伸手。抓取更大或更小的一块银子,或一枚两枚铜钱。动作单调、机械,却带着一种精确到残酷的效率。每一次抓取都伴随着身体的摩擦和骨骼的呻吟,每一次停下,身体都以更僵硬的姿态凝固在冰冷的泥地上喘息片刻,眼睛死死盯着下一块目标的位置,如同一只被饥饿和伤势双重折磨的野兽,在绝境中精准地舔舐着猎物最后的血肉。

那些粘腻和秽物?根本不存在于她的感知中。此刻的她,如同一架被剧痛和贪欲强行驱动的血肉磨盘,只有一个指令在烧红的轴承里疯狂转动——三百两!所有!一点都不能少!必须带走!

时间在她的世界里被切成了无数碎块,每一秒都是煎熬,也是前行。当最后一块散发着冰冷光泽的碎银(甚至是一枚被踩进泥里的铜钱)都被那只沾满污迹和腥臭、指节处因过度用力而擦破渗出血丝的手掌抓起、塞进水缸深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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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景云岫停止了挪动,侧躺在破水缸旁,只有剧烈到几乎破开胸膛的喘息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回荡。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已彻底浸透了背后的薄衫,紧贴在冰冷的地面。脊椎传来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地狱磨盘,碾轧着她最后的神志。左手死死抠住水缸的陶沿,指甲崩裂出血痕,才勉强维持住不会彻底脱力晕厥。

但她眼中那最后一点冰冷的鬼火,却牢牢锁在院门外那片被浓墨夜色吞噬的方向——巷子口!城西当铺!

必须去!在她还能维持这点非人意识的时间内!

手指痉挛着,指甲抠住水缸陶沿破裂的碎口,用尽全身残余的、几乎是榨取生命潜力换来的力气,强行撑起上半身!腰腹以下的重量死沉地拉扯着,她靠着双臂的力量和水缸的支撑,一寸寸地拖着无力的下半身,蹭向那扇通往真正生路的柴门。

指尖沾满了泥污和银钱的腥臭,艰难地、颤抖着够向粗糙变形的门栓。

就在这时!

门缝外,一点昏黄、被风吹得疯狂摇曳跳跃的火光,突然从巷口的方向朝着这边猛扑过来!晃动的光影在柴房破败的门板上投下扭曲不定、如同怪物般的巨大阴影!

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踩着泥泞,伴随着呼哧带喘的粗气,瞬间逼近!紧接着,刘胖子那变了调的公鸭嗓嘶吼在门外炸响!

“景姑奶奶!景姑奶奶留步!留步啊!”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恐惧,竟带上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景云岫指尖距离门栓不过一寸!

她动作凝滞。冰冷的瞳孔里,映在门板上的扭曲火影骤然一缩!

门被从外面急促地敲响!哐哐哐!力道很重,震得门板和土墙上簌簌落灰。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能清晰地看到一块色泽黯淡、似乎曾被粗暴揉捏的布帛一角,被颤抖的手从门缝底下死命塞了进来!颜色灰扑扑,带着一股子劣质染料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银……银簪!是您的银簪!”刘胖子嘶哑急促的声音贴着门缝钻入,像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姑奶奶息怒!息怒!我……我老刘该死!猪油蒙了心!竟……竟敢贪您的东西!我该死!给您赔罪!”声音抖得厉害,似乎随时要哭出来,“可……可那簪子……它……它在城里最有名头的‘永盛隆’银铺掌柜手里压着呢!他……他说是他前些日子从……从一个城西当铺典死当……收……收过来的……”

刘胖子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粘滞的恐惧:“他说……要赎……必须得有当铺的票号印记和……五两现银的抽水才给……我……我……老刘我家里刚被耗子啃空了粮仓……实在是……实在是……”他声音猛地一哽!

噗通!

门外似乎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面上的闷响!紧接着是额头磕碰泥地的“咚咚”闷响!速度极快!伴随着变调的哭腔嘶喊: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我老刘就是个糊涂蛋下三滥!求您开恩!再……再宽我半个时辰!不!一刻!就一刻!我这就去东街敲开我二舅的门砸锅卖铁凑这五两银子!求您千万……千万等等!等等啊!”

布包还塞在门缝里,似乎还传来金属物品轻轻碰撞的叮当脆响,声音极小,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门内。

景云岫贴着冰冷的门板,剧烈起伏的胸腔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脊椎深处那永恒酷刑般的剧痛。额角的汗水混杂着泥污滑入眼角,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隔着粗糙的木板缝隙,刘胖子那磕头如捣蒜的闷响和绝望的哀求,像冰锥般砸在耳膜上。

五两……现银?票号?

她的左手还死死抠在水缸边沿。目光如同被那塞进门缝的灰布包裹住一般,死死钉住。灰布下面,那金属摩擦的轻响……是银?是铜?

一丝极其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裂痕,在眼底深处凝结。

指尖猛地用力!抠住水缸边沿的指节因为过度的力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指甲盖缝隙里瞬间沁出刺目的血丝!

沾满了铜臭与污泥的手掌猛地探入破水缸底部!冰冷粗糙的陶器边缘狠狠蹭过小臂的皮肤!手指如同挖掘的爪牙,在缸底厚厚的泥灰和刚才仓促塞入的钱堆里粗暴地搅动翻找!

哗啦!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异常刺耳。

终于!她的指尖在一片冰凉粘腻中触碰到了一小角触感略显方正的硬物!一枚最小的碎银块!

二钱?三钱?不重要!

左手狠狠将其攥入手心!连同掌心里一直死死抠着的、那枚在剧烈挣扎中几乎嵌入肉里的、足有二两的银块!

她猛地抽回手!带着泥灰碎屑的手臂在半空中因为发力过猛而剧烈地颤抖着!五指根根收紧到极致!指缝间漏出一点银子暗淡的冷光。

然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这只沾满泥污与银钱腥膻、指缝甚至沾染了零星血迹的手掌,带着一种残酷决绝的精准,猛地抓向那塞在门缝下方、包裹着银簪的灰布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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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包裹被蛮力扯入门内!力道之大,连带着外面磕头的声音都猛地一滞!

景云岫根本无暇去看包裹里是什么。那只脏污的手狠狠攥紧这块沾染了刘胖子汗臭恐惧气息的布包!拖着僵硬沉重的残躯,如同被无形锁链拖曳的麻袋,以一种比刚才挪向水缸更加狂乱、不顾一切的速度,朝着那扇紧闭的、通往院门方向的柴门蹭去!

左臂拖拽着整个无力的下半身,每一次挪动都在冰冷泥地上剐蹭出血肉模糊的印记!脊椎的剧痛如同无数把高速旋转的钢锯,在断裂处疯狂地切割、拉扯着连接腰背的每一根神经!视野边缘已经彻底被猩红与黑暗交织的狰狞色块覆盖!耳鸣尖锐地嘶啸!

但她仿佛对这具身体承受的极限痛苦置若罔闻!仅存的、被玉扣和贪欲强行点亮的意识,如同最后一点燎原的鬼火,死死锁定着一个方向——城西!当铺!赎银簪!然后……当铺!当票!

门就在前方!越来越近!

身后,隐约传来刘胖子惊疑不定、带着哭腔的呼唤:“姑……姑奶奶?您……”

景云岫充耳不闻!在意识即将被剧痛洪流彻底击溃的前一秒,那只沾满污秽血泥的手终于堪堪够到了破旧门栓下方!五指狠狠抠住了冰冷粗糙的木栓!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

吱呀!!

柴门被向内拉开一道窄缝!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巷外更加浓郁的焦尸臭气扑面灌入!将她散乱黏腻在额头的黑发瞬间扬起!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上半身猛地向外倾出的姿势,半挂在了门槛上!冷风如同钢刀刮过灼热的皮肤。视野被强烈的光线和呼啸的黑红撕扯着,模糊不清。

但她清晰地听见了——巷子口的方向,一辆破旧的驴车正碾着泥泞歪歪扭扭地驶过!

“去……去西……”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她布满血痂的唇齿间艰难挤出,带着一种被碾碎的气声。她甚至没有力气完全抬起头。

门外的刘胖子被她这突然窜出门槛、如同鬼魅扑食般的姿势骇得倒吸一口冷气,肥胖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差点跌坐在地!但随即,他看到景云岫瘫倒在门槛上、艰难喘息、目光死死瞪向巷口的样子,再结合那句破碎的气声……

刘胖子三角眼里的惊疑瞬间化作一种难以置信的了悟和强压下的狂喜!跑!赎簪!立刻去赎!

“西街!银铺!我懂!我懂!姑奶奶您安心!”他语无伦次地叫着,肥硕的身躯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带着谄媚的惊慌,一把抄起景云岫手中那个还紧攥着的、包裹着银簪和银子、沾满泥污的灰色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银两感让他心头一抖!

他甚至不敢去看景云岫沾满血污冰冷的脸,如同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捧着布包转身就朝巷口跑去!脚步声在泥泞里噗嗤作响,肥肉颤抖得如同波浪。

景云岫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点,重重地、绵软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门槛上。额头撞击门板的闷响被她身体内部的剧痛嘶鸣彻底掩盖。意识在狂乱的黑暗中沉浮、下坠、挣扎……玉扣在紧握的右掌心散发着顽固的微凉……

天光初现。惨白的光线穿过破碎窗纸的空洞,给这间停尸房般的柴房带来一线线毫无温度的清明。浓稠的腥臭味在光线中无所遁形,愈发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