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想不到诸葛亮也知道我的茶道了。于是亲手拿过茶壶,为他满上一杯。
那边王粲问道:“那个小孩子,你说夫子可算圣人,是何缘故?”
诸葛亮却不急着答,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道:“公子之茶,素淡宁静,回味悠长,当真好茶。”
王粲岂是好脾气的,听诸葛亮不答,早是怒了:“无知小儿,汝自插话,如今不敢回答了么?”
见王粲发怒,诸葛瑾连连劝解,王粲只是不理。我诚心看小诸葛亮如何解答,所以只是微笑不语。
诸葛亮却不害怕王粲那张丑脸,把茶杯放下,缓缓站起,仰着小脸看王粲道:“这位丑哥哥,为何说在下是无知小儿呢?在下可是年满十三岁了。”
王粲听诸葛亮叫他丑哥哥,更是发怒:“十三岁,却不是无知小儿,又是什么?”
诸葛亮把手向北方一揖,道:“在下可是光和四年生人。”
众人不明其意。王粲道:“光和四年生人,更是无知小儿。”
我心头灵光一闪,心道,好个诸葛亮,真坏啊。
他那一揖不是因为别的,当今天子,汉献帝正是光和四年生人,今年十三岁,与诸葛亮同岁,王粲这下可难堪了。
我忙阻止道:“师兄,不可无礼,圣天子在上,光和四年生人者,多不凡之人也。”
王粲一下子明白过来,登时气焰消了一大半,再说下去,怕就有大不敬之罪了,仅管心头气恨,却拿这个小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却见诸葛亮一笑道:“在下问夫子是否圣人,自有所本。当年鲁人烧积泽,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哀公自将众趋救火者,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召问仲尼,仲尼曰:‘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不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千人。请徒行罚。’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诸葛亮说的是孔夫子的一段故事,当年鲁国人烧了积泽,偏偏天刮北风,火势向南蔓延,眼看国境将受到波及。哀公鼓励百姓参与救火,但百姓只愿意驱赶野兽,不愿救火,哀公请教孔子。孔子说:“驱赶野兽任务轻松又不会受到责罚,救火不但辛苦危险,又没有奖赏,所以没有人愿意救火。” 哀公认为有理。 孔子又说:“事情紧急来不及行赏,再说凡是参与救火的人都有赏,那么国库的钱赏不到一千人就光了。事到如今,只好下令不救火者一律论罪。”于是哀公下令:“凡是不参与救火者,比照战败降敌之罪;只驱赶野兽者,比照擅入禁区之罪。”命令还未遍及全国,积泽的大火已被扑灭了。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无声。没有人能说孔夫子不是圣人,没有人能说孔夫子所施之法不是当时唯一的良法。
半响,王粲道:“夫子自是圣人,但当时大火,是特殊的例子,特殊情况,当特殊处置。”
只见诸葛亮一笑,朗朗说道:“丑哥哥所言不差,在下以为,宽法严法,皆是善法,唯君子以心体之。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汉季以来,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於此。若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於斯而着。”
堂上诸人,皆望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小孩童,一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诸人的争论,在他几句话就解决了,无论是宽是严,只要因时而定,就是善法,良法。秦法过苛,所以高祖改之以宽,两汉过宽,所以当改之以严。
王粲良久叹道:“后生可畏。”
小庞统却久久注视着小诸葛亮,目光闪闪的,既有见到同类的兴奋,又有想要一较身手的激动。
诸葛亮却淡然一笑,转身回到我的身旁,又复端起了茶杯。
我看着他那俊美的小脸,强装大人却未脱稚气的神情,忽然间想起后人写他的一幅联来:“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 后来治蜀要深思。”
诸葛亮,虽然才十三岁,已是一条成形欲飞的小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