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被无限拉长,楼道里只余下小蝶那急促到仿佛要断裂的喘息。王博士的吐字更加清晰、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块重重砸在冰面上:
“一个亿。”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连楼道里那盏接触不良的残灯仿佛也停止了闪烁,投下停滞的、沉重的阴影。小蝶死死揪住我睡衣的手指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刺穿布料陷入血肉。我能感觉到她整个背脊都瞬间绷紧,如同满弓的弦,那被毯子包裹着的瘦弱身躯在我身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美元。” 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那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刻骨的倨傲。
“或者……” 王博士的语调微妙地转了个弯,变得更为柔和而具有蛊惑性,像沾满蜜糖的陷阱。“肖特先生的投资机构认为,为了让小蝶女士的贡献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价值最大化……为了让她彻底脱离这微不足道的生活环境对她宝贵生命能量的无谓消耗……他们更倾向于提供一个最优解——”
他那只保养完好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向上,如同托起某种无形的珍宝,整个姿态既神圣又充满交易意味:
“直接!购买小蝶女士!的!完整人身契约!”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敲击着我的耳膜。“同样的价格:一亿美元。” 他甚至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仿佛留出时间供人仰望那串庞大到令人目眩的数字。
“他们可以在最权威的国际法框架内完成此项交易,确保小蝶女士受到最好的保护性研究环境……”
他还在继续描绘着那金丝编织的牢笼,声音如同沾了蜜的毒药,黏腻而诱人。但他的话,如同一条淬毒的锁链,直接勒住了小蝶的喉咙,也勒死了这片空间中仅存的生气与人性。
没有惊呼,没有迟疑,甚至没有思考的空隙。
“不卖!”
一个嘶哑、尖锐,却带着劈开磐石般力量的声音如同爆裂的火山,骤然响起,彻底撕裂了王博士精心布置的金色话语囚笼!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决绝,像一柄破空而出的利刃!它充满了被侮辱、被物化的巨大愤怒和生理性的强烈排斥!
小蝶从我身后猛地挣脱出来!毯子从她剧烈颤抖的肩膀滑落在地,像一面无声坠落的白色旗帜,暴露出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瘦弱得令人心惊的身躯。她赤脚直接踏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一步冲到了王博士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她昂着头,整个纤细的脖颈都绷得笔直,额角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在薄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下剧烈地跳动、怒张!
“我的血——绝对不卖!” 她几乎是咆哮着,胸膛激烈地起伏,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撕裂,带着破音的尖利,甚至能听出里面那丝被压榨、被抽取后的气力不济带来的颤抖。“不管是什么人买……不管多少钱……一亿?十亿?一百亿?!”
她的眼白因为愤怒而充血,呈现出一种骇人的、如同燃尽灰烬般的淡红色!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却亮得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喷射出决绝的熔焰,要将面前的虚伪彻底焚毁!她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撞上王博士那依旧挂着虚假笑意的嘴角:
“你……还有他们……你们休想用数字来买我的命!买我的血!”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淬火的硬度与分量,像铁锤狠狠砸在王博士那张精心修饰的面具上,“它——不——卖!”
王博士脸上那堪称完美的笑容,终于在少女那燃烧着纯粹火焰、足以焚毁一切虚妄的目光注视下,不受控制地僵硬、冻结、碎裂了。镜片后闪过一丝狼狈的愕然,随即浮起隐秘的愠怒。然而他依旧强撑着那份虚伪的文明学者姿态,肩膀甚至夸张地向上耸了耸,一个极其西化的表示遗憾的动作。
他侧过身,无奈地看向那两个表情纹丝不动、如同戴着面具的英国买家。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整个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无可奈何又傲慢的妥协。他的右手,那只曾经在讲台上挥舞、在手术台上指点迷津的手,竟然极其自然地摊开向上,对着我们做了一个类似拍卖师惯用的、展示“商品”并示意买家“加价”或者“另寻方案”的诡异手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肢体无声的侮辱,将小蝶那滚烫的愤怒直接浇注成了冰冷的、坚硬的钢铁,刺穿了我的胸膛。
“你——王博士!!” 我积蓄的所有怒火在胸腔里轰然爆炸!声音如同破闸的洪流,带着撕毁一切的蛮力,裹挟着整个身体积攒的戾气喷薄而出!
我猛地拨开紧贴在我身前颤抖却如标枪般挺直的小蝶,大步跨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公寓门外冰冷的空气瞬间被我急速的呼吸灼热!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王博士那张因被骤然喝断而浮现愕然的脸庞上。他那张脸上的皮肤在楼道晦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蜡黄光泽,每一个精心堆砌的皱褶都充满了虚伪的污垢。我那攥紧的拳头捏得指节咯咯作响,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透出失血的惨白。
“亏你——亏你还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人!亏你身上还流淌着华夏祖先的血脉!” 每一个字都从撕裂的喉咙深处迸出,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狠狠砸向他,“你怎么敢?!” 我的声音因极端的愤怒而失控变调,尖锐如同刮擦玻璃,“你怎么敢带着外族闯进这扇门?!你怎么敢对着我们的国门!对着自己的同胞!对着一个刚刚为救人失血昏厥的孩子!……像商贩一样谈价钱?!谈买卖?!谈把她像物件一样买走?!”
怒火焚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化作最辛辣的毒汁喷射:“你哪里还是人?!你血管里流的还是华夏的血吗?!还是不是?!还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指着他藏在昂贵羊绒衫下可能跳动着心脏的位置,指尖的颤抖是因愤怒而失控,也是对这份卑劣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厌恶,“你被那些镀履的英镑洗透了脑子!被他们西装革履的强盗姿态吓软了骨头!你把我们五千年祖宗的脸,丢在伦敦泰晤士河边的臭泥里都不肯捡起来了!你——背叛!背叛了你的国!你的种!”
那声“背叛”如惊雷炸开,余音在破败冰冷的楼道里猛烈地震荡,撞击着墙壁,仿佛激起了墙壁深处无数屈辱亡魂的嗡鸣共鸣。
王博士那张精心打造的面具彻底碎裂了。蜡黄的脸霎时涨成一片难看的深紫色,肌肉因扭曲的愤怒而抽搐,精心打理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镜片后温和知性的假象被彻底撕碎,露出一双充满阴沉戾气的眼睛。然而,他竟没有立刻发作!那深藏的伪善与扭曲的“高尚”逻辑仿佛成了他最坚固的堡垒!他强行吸了一口气,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像是在吞咽下毒蛇吐出的毒液,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狰狞却又竭力维持所谓学者“风度”的微笑。
“荒谬!” 他尖利地反驳,声音因情绪失控而扭曲拔高,“粗鄙!狭隘民族主义!简直愚不可及!狭隘!” 他猛地抬手指向两个英国人,动作僵硬失态,“看见了吗?你们看看!根深蒂固的蒙昧!”
他重新转向我们,那份虚伪的“悲悯”变成了居高临下的斥责口吻:“世界是平的!医学的至高圣殿是无国界的!病毒何曾尊重过你们可笑的‘国境线’?!全球顶尖的知识、顶级的资源,只有汇聚在最前沿、最具实力的地方,才能产生最大的价值!沃顿教授领先全球的实验室才是拯救人类未来的方舟!小蝶的……价值,”他顿了顿,那个词充满冰冷的物化感,“在那里才能得到彻底的升华和拯救!才能发挥它改变世界的伟大力量!这是造福全人类的壮举!是科学与人性最伟大的结合!” 他越说声音越大,近乎咆哮,试图用这种宏大而空洞的“无国界”光环来压倒我们卑微的“自私”愤怒,给自己和身后冰冷的掠夺者披上神圣的伪装。
这份“神圣”的虚伪彻底点燃了我的狂暴!
“救世?!收起你那些浸着同胞鲜血的金镑牌坊吧!” 我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啸,“你们不是在谈救人!是在谈掠夺!买卖!是披着科学圣袍的血肉贩卖!”
我向前猛地踏出一步,身体几乎要撞到王博士的胸膛上。寒冷凝固的空气被巨大的愤怒点燃!胸腔剧烈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火炭!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红!视野边缘因极端的愤怒而开始模糊、晕染开冰冷的暗斑。太阳穴的血管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炸裂般的剧痛,冲击着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理智之弦!
“滚!!!”
这个词如同滚烫的烙铁,带着我全身的重量和沸腾的恨意,狠狠砸出!我的手臂猛地甩开,指向那冰冷漆黑的楼梯口,指尖抖动着指向那无尽深渊般的方向:
“带着你们的鬼话,带着你们肮脏的交易!带着你们一亿沾血的臭钱!” 每一句诅咒都凝聚着灵魂的咆哮,“滚出这扇门!滚出华夏!立刻!马上!——给我滚!”
嘶吼震动了整个楼道,甚至震得墙皮簌簌下落。声带的撕裂感混合着喉头翻涌的腥甜血气冲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