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能清晰地听到儿子的每一个字。
他的眼睛能清晰地看到儿子那平静得可怕的脸。
但他的灵魂,却像是被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个由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所构成的、冰冷的深渊。
儿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负重三十公斤……最后三名没有早餐。”——他的儿子在八岁那年就在忍饥挨饿。而他,却在国宴上品尝着山珍海味。
“用最简单的方式攻击人体的要害。”——他的儿子在十岁那年就在学习如何最高效地杀人。而他,却在会议上高谈着“以人为本”。
“回答错一个问题,就会有高压电流穿过你的身体。”——他的儿子在学习知识时,伴随的是肉体的剧痛。而他,却在为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儿子规划着进入国内最好学府的光明的未来。
“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儿子在十二岁那年就被迫亲手扼杀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属于童真的光明。而他,却在为某个下属的家庭纠纷做着苦口婆心的调解。
……
荒谬。
无尽的荒谬。
无尽的讽刺。
他这一生,以“为国为民”为己任,他自认无愧于国家,无愧于人民。
可他却唯独,愧对了自己的妻子,愧对了自己的儿子。
他甚至没有尽到一个最普通的父亲的责任。他没有保护好他,甚至在他失踪后,因为种种原因,他都未能倾尽全力去寻找他。他只是在无尽的等待与自我安慰中,蹉跎了十八年。
十八年后,他的儿子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伤疤,带着一颗冰冷的心,带着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
然后,跪在他的面前,对他说——
“父亲,对不起,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轰——!”
叶战鹰的整个精神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不……
不应该是你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该跪下的,是我!
怪物……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怪物,那也不是你。
而是我这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遗弃在地狱里的,冷血的父亲!
一股黑色的、如同实质般的绝望与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他的眼前一片发黑,耳边响起了巨大的、尖锐的轰鸣。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万钧巨石死死地压住,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他想动,想站起来,想冲过去把那个跪在地上的、他的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钉在了椅子上。他动不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跪在那里,承受着本该由他来承受的一切。
那短短的几十秒,对他而言,比十六年的光阴还要漫长,还要煎熬。
终于,当那股窒息的感觉达到顶点的瞬间,一股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挣脱了出来。
“嗬……嗬……”
他张开嘴,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粗重的喘息声。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重新聚焦在了叶铮的身上。
然后,他动了。
没有了富国级领导的沉稳,没有了叶家次子的威严。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心碎的父亲,踉跄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绕过餐桌,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叶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终于,他走到了叶铮的面前。
他没有去拉他,也没有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