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周铁砚你这断子绝孙的狗官!”看守西角门的门房头儿老刘,此刻再无半点平日的谦卑,他挤在人群最前面,看清布告内容后,目眦欲裂,跳着脚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老子就一看大门的!一年才几个大钱?十年加起来还不够你们一顿酒!还要老子倒贴?我呸!老子跟你拼了!”他状若疯虎,竟要冲上前去撕扯布告,被几个眼疾手快的差役死死架住。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那些平日养尊处优、动辄清谈阔论的教授、博士们,此刻面无人色,冷汗涔涔。十年俸禄!月俸百两甚至数百两的日子早已习惯,挥霍无度者有之,购置田产者有之,贿赂钻营者亦有之。如今竟要他们将吞下去的金山银山再呕出来?这简直是要他们的命!有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有人失魂落魄,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更有心思活络的,眼神闪烁,已在盘算如何隐匿家财,或托关系找门路。
而与这群末日降临般的旧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闻讯蜂拥而至的寒门士子。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带着风霜与困顿,此刻却挤在布告栏的另一侧,死死盯着那张“招贤榜文”,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
“看!快看!‘无论出身’!‘无论年齿’!‘布衣皆可’!”一个身材瘦高、曾在酒楼做过账房的中年举人,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手指用力戳着榜文上的字,“京大教授…博士…助教…典籍…主事…天啊!这些位置,以前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试职…试职又如何?”旁边一个面色黝黑、双手粗糙的青年,显然做过力气活,他攥紧了拳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光芒,“只要能进去!只要给我一个讲台,给我一个位置!我这条命就卖给京大!卖给周祭酒了!总好过在货栈扛一辈子麻袋!”
“对!周青天!这才是为寒门开路的青天大老爷!”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得当场跪地,朝着祭酒衙门的方向叩拜。他们看到了跨越阶层的曙光,看到了凭借真才实学改变命运的希望!无数双眼睛变得无比明亮,无数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报名处尚未开放,长龙般的队伍已在祭酒衙门外的空地上自发形成,人人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渴望。
就在京大被这惊天布告搅得沸反盈天之际,礼部尚书李光弟的府邸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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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弟端坐主位,面色沉郁。下首坐着的是刚从京大布告栏前“死里逃生”、被家人抬回府中灌下参汤才悠悠醒转的老翰林赵文博,此刻他斜靠在软榻上,气息奄奄,眼中却充满了怨毒。另几位,皆是京大旧员中颇有根基或清望的饱学宿儒,此刻同样惶惶不安,如丧考妣。
“李部堂!您老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位国子监调任京大的老博士涕泪横流,声音嘶哑,“那周铁砚…简直…简直比阉党还要狠毒!停职夺位也就罢了,竟要追缴十年俸禄!这…这哪里是追缴?这是抄家!是灭门啊!我等清寒读书人,俸禄早已用于购书养家,哪有余财?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他捶打着胸口,状极悲愤。
“是啊,李公!此獠名为整饬学政,实为媚上邀宠,行酷吏之实!视朝廷名器如无物,视我辈士林清流如草芥!”另一位教授咬牙切齿,“他竟敢妄言‘教育独立’,欲废我千年科举取士之根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部堂大人位居礼部之首,掌天下文教,岂能坐视此獭胡作非为?”
赵文博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老泪纵横,声音虚弱却字字泣血:“李公…周铁砚此策…实乃掘我大明士大夫之根!今日是我京大,明日便是国子监,是天下府州县学!若让此等虎狼之策得逞…我辈读书人…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还有何尊荣可言?礼部…礼部乃天下文脉所系…万望部堂…力挽狂澜…”他喘着粗气,几乎又要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