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落下,寒风似乎都凝固了片刻。沈微婉抱着安儿,如同泥塑木雕,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怆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岁月和世情摧残得如同枯树般的老人,看着她眼底深处那被冰封的、属于昔日荣光的碎片,再看看自己怀中病弱的安儿,枯槁的身体,这片荒芜的土地……
张婆浑浊的目光,缓缓从虚空中收回,重新聚焦在沈微婉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少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她的视线扫过沈微婉枯槁变形、布满风霜血污的脸,扫过她怀中苍白怯懦、如同惊弓之鸟的安儿,扫过她那条拖在地上、明显不自然的右腿,最后,落在那片新翻的、还带着稚嫩生涩的土地上,落在那晾晒着灰白芥菜片的破箩筐上。
那目光里,有洞穿世事的锐利,有对苦难的麻木,更有一种……被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近乎枯竭的……怜惜。
许久。
张婆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要说什么,却又被寒风吹散。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声,如同枯叶坠地,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沈微婉的心上。
张婆不再看沈微婉,佝偻着背脊,如同来时一样沉默,缓缓转过身,一步一顿,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村西她那间同样低矮破败的泥坯房走去。寒风卷起她青布袄子的下摆,露出底下同样打着厚厚补丁的裤腿。
沈微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怀中的安儿发出不安的呜咽。
寒风卷过,吹起破箩筐里灰白芥菜片的气息——生涩,粗粝,咸辛,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张婆枯瘦的身影,在荒芜的小径上,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少…少了点引子……”
“虾酱?小鱼干?酒酿汁?老面汤头……”
“老婆子我……在府城里……最大的‘醉仙楼’掌过灶……”
“老了……被打发回来了……”
那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锤子,反复敲打着沈微婉早已麻木的神经。
震撼,悲凉,茫然,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
但就在这暗流的最深处,在那片被绝望浸透的冻土之下,一点名为“希望”的微光,正汲取着张婆那声叹息中深藏的、近乎枯竭的怜惜,如同最顽强的种子,在巨大的震撼和悲怆中,艰难地、执拗地,探出了一丝脆弱的嫩芽!
府城!
醉仙楼!
掌灶!
引子!
她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地抠进了怀中安儿粗硬的“百家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