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念之差:莞嫔之劫

太后脸上融融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捻着佛珠的手一停,重新靠回了引枕上,阖上了眼。

孙妙青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滴水不漏,只安安分分地抱着孩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没听见一般。

周宁海领着人走了进来,一张脸笑得谄媚,拂尘一甩,那公鸭嗓子就响了起来:“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请安是假,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往孙妙青这边瞟。

“贵妃娘娘有旨,宫里新添了四阿哥,是天大的喜事,特请慧嫔娘娘挪步翊坤宫,一同庆贺。”

孙妙青这才抬起眼,故作为难地蹙了蹙眉,正要开口,一旁的孙姑姑却已先一步上前,客客气气地挡在了前头。

“周公公来得不巧,慧嫔娘娘正陪着太后说话呢。您瞧,六阿哥才刚在太后怀里睡下,太后正看得高兴,这会儿实在走不开。”

周宁海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走不开?人好端端地坐着,孩子也好端端地抱着,哄鬼呢!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语气也硬了几分:“孙姑姑,贵妃娘娘说了,这是旨意。慧嫔娘娘是协理六宫之身,宫里添了皇子这样的大事,怎好缺席?”

这是拿身份压人了。

孙妙青心中冷笑,这周宁海仗着华妃的势,竟敢在寿康宫里拿乔。

孙姑姑脸上的笑意未变,语气却冷了三分:“周公公。”

“贵妃娘娘代理六宫,自然辛苦。可这后宫里,什么事能大过太后的凤体安康?慧嫔娘娘在此侍奉太后,是替皇上尽孝。”孙姑姑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宁海的脸,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总不能为了庆贺一个刚入宫的皇子,就扰了太后的清净,误了慧嫔娘娘的孝心吧?”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更是诛心。

“贵妃娘娘一向最是体恤太后,想必能明白的。若是为着这点小事,反倒让太后歇不好,贵妃娘娘知道了,只怕第一个就要罚你的。您说呢,周公公?”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扣了过来,还顺带着把华妃也架了上去。

你周宁海要是再坚持,那就是不懂事,是让华妃背上不孝的骂名。

周宁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

去寿康宫要人,本就是冒险。如今被孙姑姑这么一说,倒成了他这个奴才在中间挑拨,既不让慧嫔尽孝,又扰了太后清净,还要陷贵妃于不义。

这天大的黑锅,他可背不起!

“是,是,是姑姑说的是。”他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腰也弯了下去,“是奴才糊涂了,奴才……奴才会如实回禀贵妃娘娘,娘娘定能体谅。”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

碎玉轩里,流珠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来,殿内弥漫开一股子酸苦的气味。

“小主,安胎药熬好了。”

甄嬛从榻上被扶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懒懒地靠在引枕上,接过药碗。

“我这是睡了多久,怎么还是觉得累。这药,也真是酸得很。”

佩儿连忙拿了蜜饯碟子过来,心疼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快?”

“不碍事。”甄嬛喝了一口药,苦得眉头紧锁,“大概是这几日连着去翊坤宫听训,累着了。”

佩儿一听就来气,忍不住抱怨:“可不是嘛!贵妃娘娘也是闲得慌,每日里没什么正经事,偏要将各宫主位都叫过去,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也不知有什么说不完的话。”

“她如今手握宫权,位同副后,从前我们如何陪着皇后娘娘说话,如今自然也要加倍地陪着她。”甄嬛放下药碗,捏了捏眉心,“只是她宫里也不知熏的什么香,又浓又腻,我闻着只觉得头晕,嗓子也呛得慌。”

流珠道:“华贵妃最爱奢华,她宫里的‘欢宜香’是皇上御赐的,旁人求都求不来呢。只是熏得太浓了,我们离着老远都闻见了。”

“罢了,不说这个。”甄嬛摆摆手,“这几日身上总是酸软,你们去让小允子请章太医来瞧瞧。”

“是。”崔槿汐应下,正要转身,外头太监尖细的嗓门就传了进来。

“莞嫔娘娘,翊坤宫周公公来了。”

话音刚落,周宁海已经沉着一张脸跨进了门槛,见了甄嬛也只是草草一福:“奴才给莞嫔娘娘请安。”

他刚在寿康宫碰了一鼻子灰,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这会儿对着甄嬛,连客套都懒得装了。

“起来吧。”甄嬛淡淡道,“公公前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周宁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贵妃娘娘说,宫里新来了皇子,是天大的喜事。请莞嫔娘娘挪步翊坤宫,也好叫咱们四阿哥,认一认他莞嫔娘娘。”

甄嬛扶着额头,面露疲色:“不是本宫不去,只是今日实在身子不适,头晕得厉害。还请公公代为向贵妃娘娘致歉,容我歇过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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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适?”周宁海的调子陡然拔高,满是讥讽,“华贵妃奉皇上之命代管六宫,莞嫔娘娘一句身子不适,是想抗旨吗?”

流珠气不过,一步上前挡在甄嬛身前:“周公公!没见我家小主脸色难看吗?前些日子连皇后娘娘都说了,小主有孕在身,身子要紧,连晨昏定省都免了,何况现在是真的不舒服!”

周宁海冷笑一声,拿眼斜她:“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如今这宫里,是贵妃娘娘说了算!贵妃娘娘体恤莞嫔身子贵重,才特意命奴才来‘请’。端妃娘娘病得起不来床,那是没法子,可宫里其他几位,连淳常在有风疾都早早到了,就差娘娘您一个了!娘娘可不要违了皇上让贵妃主理后宫的圣意啊!”

一顶“违抗圣意”的帽子扣下来,殿内气氛瞬间凝滞。

甄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寒意。

她知道,今日这一趟,是躲不过了。

“你先去外头候着。”她对周宁海说,“我更了衣就去。”

“那奴才就在外头恭候娘娘大驾了。”周宁海得意地一甩拂尘,退了出去。

殿内一片死寂。

崔槿汐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小主,华贵妃来者不善。不如……把碧官女子也带上吧,多个人在身边,多双眼睛,也能分一分贵妃的火力。”

甄嬛抬起眼,镜中自己的脸苍白如纸。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也好。

人越多,水才越浑。

***

外面有人通禀,说是十七爷来了。

“那臣妾先行告退。”孙妙青抱着儿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走出寿康宫的殿门,外头的日光有些晃眼。春桃连忙撑开伞,低声道:“娘娘,可算出来了。奴婢方才在外头,看到周公公怒气冲冲的出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孙妙青的脚步顿也未顿,只轻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好戏,还没开锣呢。”

怀里睡得正香的儿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小的身子温热柔软。孙妙青心里一片清明。

华贵妃要唱戏,总得有人给她搭台子,也得有人在底下拆台子。

甄嬛,就是那个被硬推上台,不得不唱对台戏的角儿。

她孙妙青可不想当那个傻乎乎冲上去拆台,反被戏台子砸死的蠢货。她上辈子007都躲过去了,这辈子还能栽在后宫KPI考核上?

她这个“协理六宫”的慧嫔,说白了,就是皇后离京前,递给华贵妃的一根刺。既是试探,也是掣肘。这根刺,不能扎得太早,否则自己先折了,也不能扎得太钝,不然就失了用处,白白浪费了皇后给的机会。

正思忖着,迎面便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金线祥云纹的滚边在日光下暗暗生辉。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步履从容间自有一股皇室贵胄的风度。

正是果郡王。

孙妙青脚下未停,只在心里飞速盘算着,面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疏离又不失恭敬的微笑。

果郡王在她身前三步处停下,目光先是落在她怀里那个小小的人身上,随即才抬眼看来,拱手一礼,声音温润如玉:“慧嫔娘娘金安。”

他的视线又落回孩子身上,笑意加深了几分:“这便是六阿哥吧?眉眼间与皇兄颇有几分神似,真是玉雪可爱。”

这话可比一句简单的夸赞要高明多了。

孙妙青抱着孩子微微侧身,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王爷万安。小儿顽劣,不敢当王爷如此盛赞。”

怀里的塔斯哈像是听懂了似的,砸吧砸吧小嘴,睁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小手伸出来,冲着果郡王腰间悬挂的玉佩晃了晃。

果郡王眼里的笑意更真切了些,又道:“皇额娘近来精神不济,六阿哥常来陪伴,想必她老人家心中定是欢喜的。”

孙妙青心中冷笑一声。

瞧瞧,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他此行的目的——探望太后,又不动声色地肯定了她的做法,顺带还卖了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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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皇上对皇额娘尽孝,是臣妾分内之事。”她客气地应着,抱着儿子的手臂紧了紧。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果郡王便侧身让开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