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坐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卡其色的长裤,沾了些许草屑和泥土。他背对着她,或者说,背对着她意识投射的方向,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膝上的画板,手中的炭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只是一个背影。
但汐音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确认—是空羽!是年轻了太多、青涩得如同初春嫩芽的空羽!他身上还没有后来那份被岁月和秘密磨砺出的、沉郁的疏离感,肩膀的线条更单薄,脖颈的弧度还带着少年的柔软。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他,质问他,向他哭诉这两年来所有的痛苦和思念!
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她的思维,她的一切,都凝固了。
因为少年空羽抬起了头。他不是在看画板,也不是在看远方的风景。他的目光,越过画板的边缘,投向了不远处。
那目光,像一道拥有实质的光束,瞬间穿透了汐音虚幻的意识体,在她灵魂深处烙下了永恒的、灼痛的印记。
汐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在溪流边,一片开着铃铛般垂下、散发着微光小花的灌木旁,站着一个少女。
她赤着双足,纤细的脚踝沾着晶莹的水珠,踩在湿润的、深绿色的苔藓上。她的裙子是某种柔软的、未经染色的天然织物,呈现出淡淡的米白色,裙摆被风吹拂,像一朵蒲公英的绒毛,轻盈地飘动。她正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一只翅膀受伤的、身体如同琉璃般透明、内部却闪烁着磷光的小生物。那生物在她掌心微弱地颤动,发出细小的、如同风铃碰撞的哀鸣。
少女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掌心的小生命。
汐音无法看清她的全貌,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得像月光下的山峦曲线。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透着年轻的光泽。长长的、如同海藻般的墨绿色头发随意披散着,发间点缀着几朵细小的、发光的小花。
然后,少女似乎感觉到了空羽的注视,她抬起了头,看向了树下的少年。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汐音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不是镜城居民常见的、因长期面对屏幕而显得有些淡漠的瞳孔。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的森林湖泊般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琥珀色的天空和发光的植物,眼底深处,蕴藏着一种未经世事、对万物抱有纯粹怜惜与好奇的光芒。野性,灵动,却又无比温柔。
而也就在少女抬起头的瞬间—树下的少年空羽,脸上浮现出一种汐音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那不是她在镜城里所熟悉的、那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歉疚的、克制的温柔。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艳、痴迷、向往,以及深不见底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仿佛他整个生命的光,都在那一刻被那个少女点燃了。他的世界,因为她的存在,而从黑白默片瞬间变成了色彩饱和度爆炸的、万物复苏的史诗。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纯粹而毫无负担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专注,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穷尽一生追寻的、宇宙的唯一真理。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不再有丝毫的忧郁和疏离,而是充满了蓬勃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生命力与创作欲。他看着她,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就像迷失的航船看到了灯塔。
那是倾尽所有的、燃烧整个灵魂的凝望。是汐音在两年相伴、无数个日夜中,从未得到过的凝望。她甚至怀疑,空羽是否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